《黑月光的自我修养[快穿]》作者:青草y 文案 身负血海深仇的陆渺渺被系统选中,成了穿越三千世界里的一个任务者。 只要完成系统派遣的任务,她就能重来一世,逆袭改命,亲手复仇。 为了手刃仇敌,她决定依从这个系统,为这些交易之人完成心愿。 -- 冷情首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无情道师尊挡在小师妹的面前,眼神里尽是冰冷:“你自甘入魔,有何颜面和她相提并论!” 杀伐决断,亲手灭了她的故国的帝国大公捏起她的下巴:“你不过是我赢得的一件战利品。” 后来。 冷情首辅在宫宴上看到她对着皇帝笑得妖娆,不觉捏碎了手中的银丝茶盏。 无情道师尊为了她,甘愿自身化魔,只为了求她再看她一眼。 只手天下的帝国大公情愿奉上整个帝国,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转眼就能看到的她。 “曾经你戏弄过轻视过的人,最终成了你求而不得,夜夜辗转难忘的心头刺。” *主题就是苏爽,苏炸天,女主世界第一苏 *女主背靠亲妈,所有人都爱她 暂定世界如下(可能改): 冷情首辅的解语花 仙道天尊的心尖好 帝国大公的战利品 深海妖皇的小人鱼 武林魔头的白月光 最后一个精灵公主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系统快穿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渺渺┃配角:接档文《外室子》求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配角上位,打脸虐渣 立意: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不能忘记积极向上,向着美好阳光的生活冲呀 第1章 “嘶——” 意识进入原身体内的一瞬间,身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让陆渺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呼。 “小姐,你终于醒了!”耳边是低低的鸣泣声,陆渺渺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张遍布泪水的脸。 颂夏,这个名字跳入脑中。 “我无事……”陆渺渺哑着嗓子轻声道,原身的记忆也在此时慢慢清晰了起来。 原身名叫叶荥,前半生为贵女生活无忧,后半生为罪臣之女,颠簸流离。因为在教坊司中被蹉磨时被萧行倦救下,便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萧行倦。为他当解语花,为他甘做笼络人心的工具,最后沦为弃子,为了消灭证据保全萧行倦,她自杀在天牢内。 看这现在的情形,大概就是叶萦被充入教坊司磋磨的时间了。 “小姐,你身上在发热……我去求他们给你请大夫吧!”颂夏摸着自家小姐依旧热得吓人的额头,眼里的担忧越发浓重。 “回来……”陆渺渺用微弱的声音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颂夏,“他们存心折磨我们,你便是去求他们,也是无用的。” “可是小姐你的高热怎么办……” “不碍事,你去给我端杯水来就行了。”嗓子间的干涩让陆渺渺不由得凝起双眉,比起看大夫,她现在更需要的是一杯水。 房内并没有可以喝的水,颂夏只能出去打水。 见颂夏出了房间,陆渺渺便从床上坐起来,静静消化着接收到的世界信息。 叶萦是太傅之女,叶家本是小门户,只因叶荥的父亲叶傅才气甚高,做了上京二十年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引得圣上侧目,叶傅又颇有些治国之才,这才到最后成了皇上宠臣,官至一品太傅,叶家也自此飞黄腾达。 叶家显贵了二十多年,然而一朝宫变,皇三子携十万叛军围城,胁迫天子退位,登基之后又将叶家全家下罪,叶傅身为天子近臣,在逼宫当天便被杀害在皇宫内,叶萦作为罪臣之女便被充入了教坊司。 在教坊司时,因为叶萦心中的那一点矜傲,她始终不肯低头,便受尽磋磨。一次被惩罚时,恰巧路过的萧行倦看到了她,一眼便看出原身是个未长开的绝色佳人,便出手救了她。 萧行倦救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原身作为一枚棋子,助他萧家掌控权势,为此他用了些萧家的势力,让教坊司中的罪臣之女叶萦“死去”,之后把她带入萧府悉心指导,以便于将来叶萦可以更好地当一枚棋子,叶萦便是在这段时间内爱上他的。 叶萦这样单纯的闺阁千金又怎会知道,萧行倦在她面前的温柔体贴不过是一张面具,他只是为了把叶萦抓在手里而已,甚至于他对叶萦说的那些为叶傅洗清罪名的话,也都是为了诓骗她,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叶萦对他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场戏。 爱上他之后,叶萦便抛下了她所有的傲气和坚持,一心只想要萧行倦开心,为了他甘愿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之后,为了和北敖王世子成就大业,萧行倦便送了叶萦入宫,把她安排在新帝身边打探消息。 为了给萧行倦传递消息,叶萦惹了新皇的怀疑,被打入天牢,还未等新皇杀她便先一步自尽在天牢内了。 叶萦死后,她飘到了萧行倦身边,终于才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孔,原来自己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绝望之下,她便用自己的灵魂和系统做了交换,她要叶家可以洗清罪名,还要萧行倦对她爱而不得,要他大业不成,痛苦一生。 按照原定的轨迹,今晚就是她见到萧行倦的日子了。 原世界里,因为叶萦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她的丫鬟颂夏便想给她请大夫,为了向男役求情,颂夏咬咬牙献身给了他们,结果反而被几个男役虐待致死,叶萦遭此打击,心如死灰,恰好当天晚上便遇上了萧行倦,绝望之时遇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叶萦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萧行倦身上,爱得格外深。 陆渺渺来的时候制止了颂夏请大夫,倒是让颂夏避免了虐待致死的结局。 “小姐,没有热水了……”颂夏苦着脸走了进来,她本想给小姐烧点热水,可是那些仆役根本不把壶借给她,她只能给小姐端来一杯凉水了。 “无事,给我吧。”陆渺渺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喉中的干涩这才缓解了一些。 用水润了润嗓子,陆渺渺继续道:“你先扶我起来。” 颂夏有些犹豫,小姐发着高热如何能起身?但是在陆渺渺的坚持下,她也只能扶她起来。 叶萦和颂夏现在所住的是最破旧的杂物间,除了刚刚那张小床可以供人休憩之外,里里外外都被杂物堆满,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霉气,闻起来便让人不舒服,陆渺渺有心整理一下自己,便寻了个借口打发了颂夏出门。 房内并没有镜子,陆渺渺便照了照水盆,这才能看清楚叶萦的容貌,所幸这些仆役惩罚叶萦的时候受了命不准伤脸,所以叶萦这张脸倒还能看。 只是这气色实在是太难看了,病气过重会折损容貌,陆渺渺想了想,在记忆里找出了一套吐息之法,闭上眼睛试了几试,感觉自己好多了。 晚上便要见到萧行倦,虽然心知他一定会把她带走,但是这第一印象还是要改改的好,毕竟还要靠这张脸博得一点好感度。 见到陆渺渺只不过用了几个吐息的时间就让叶萦的气色恢复了些许,系统有些惊讶,它的宿主好像有些不简单。 不过也是,能发出那么强大的气运之光的灵魂体,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呢,系统不由得想起最初见到陆渺渺时的样子,虽然那时她的灵魂已经漂流了千百年,但是却不仅不见消散,还凝聚得更强大了一些,甚至能把当时出去找宿主的系统吸入灵魂。 “张奶奶,我求求您行行好吧,我家小姐昨天生了高热,今天实在起不了身,您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帮我家小姐做双份的!” 屋外传来一阵喧闹,陆渺渺睁开眼睛。 “起开!既然做了教坊司的仆役,那无论生死就都是我管着,别说她今天生了高热,就算她今天死了,也得给我爬起来干活!” 张奶奶并不听颂夏的废话,她自然知道屋里头的那个生了高热,不过,正因如此她才要多多给她分配活儿,屋里头这个不听话,但是又实在长得好,她是领了司主的命来磋磨磋磨她,好把她的性子给磨平了。 她一脚踹开颂夏,正准备踹门,这门便自己开了。 开门的人犹带病容,但是却不掩姝色,她只是静静地看向张奶奶,便叫张奶奶心头一跳,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张奶奶觉得她面对的不是一个落魄的官宦小姐,而是天上的神仙妃子。 “我可以做活,你别再为难颂夏了。”她说话的声音仍有些气弱,众人听着,倒生出不少怜意来。 门口本来闹闹腾腾的几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张奶奶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带来的人一个个愣愣的看着陆渺渺,心中啐了一口,便立刻开口:“愣什么愣!还不赶紧去干活?” 几个人连忙回了神。 张奶奶回头看着陆渺渺,原本准备刺她的话不知怎的再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狠狠的语气道:“跟上来干活!” 她面上凶狠,但是心里却明白,这个叶萦在这般落魄的时候都美不可言,待到她想通了,养好了,只怕是要飞黄腾达。 只是,以往怎么没觉着她原是这样的美人呢? 陆渺渺扶起了颂夏,便跟着张奶奶一起走了出去。 “今天你们俩把这些都给我洗干净了!”堆在陆渺渺和颂夏面前的,是堆得几乎有小山高的衣物。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张奶奶实在故意多给她俩任务,颂夏有些想说什么,陆渺渺按住了她,对着张奶奶道:“知道了。” 张奶奶这才离开了后院。 “小姐,你去歇一歇吧,这些衣服我来洗就行。”颂夏担心地说。 陆渺渺摇了摇头,拾起一件衣物,便坐了下来开始洗。 颂夏见小姐这样,便也坐下开始洗,小姐不肯歇一歇,那她只能洗快点,多洗一些,这样小姐就能少洗一些,轻松些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干劲十足。 “你,去把她俩洗干净的衣服再弄脏,趁机甩她们几鞭子,对了,不准伤了叶萦的脸。”见她俩真的洗上了,张奶奶吩咐手下的杂役去加点乱子。 杂役领了命,便拿起鞭子走到了两人身前。 一通威风耍过,他正准备抽她俩几鞭子,但是看到的脸时,这鞭子的力道不由得又轻了几分。 “小姐!”颂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忙去看陆渺渺。 饶是陆渺渺前世受过比这重千百倍的伤,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叶萦的身子太弱,只这一鞭子快要疼昏过去。 这杂役对上陆渺渺的眼睛,只觉得她眼中的冷意让自己有些想后退,怎么也落不下后面的鞭子。 “没用的东西!”张奶奶看着这杂役畏畏缩缩的样子,暗骂了一口,走了出来。 张奶奶夺过仆役手里的鞭子,作势要扬起,只是看到陆渺渺惨白的脸色,终是没落下来,万一把她给打坏了…… “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你这腌臜人低头。” 系统愣了愣,它没想到陆渺渺竟然会出言刺张奶奶,明明张奶奶已经不准备打她了。 这句话说出来,张奶奶冷笑一声,道:“是吗,看来你这张嘴还真是不服软。”她看着叶萦,竟无端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屑。 心中顿时冒起一股火。 “打死了你可不划算。”张奶奶看向颂夏,“给我把她绑住了打。” 张奶奶的话音一落,陆渺渺的眼里便染上了一丝慌乱,颂夏很快便被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役绑到了柱子上。 仆役毫不手软,但是颂夏竟是一直忍住了没叫,张奶奶看着陆渺渺眼里的决意和孤傲仍未褪去,道“怎么没声儿啊,来人,上针。” “你们!你们这是动用私刑!”陆渺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张奶奶看着她的变化,心里不经意得意了起来。 看你这小蹄子还服不服。 针刑便是将银针刺入人的指尖,俗话说,十指连心,这痛更是深入心肠,让人痛不欲生。 “唔……”颂夏咬着牙,疼得脸上的汗大片大片滑下,却始终没叫出声。 听到颂夏没有叫出声,张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鞭子呢,我可没说停下来!” 见到颂夏这样受苦,叶萦的脸上闪过不忍。 张奶奶满意地看着陆渺渺眼中泪光闪动。 “啊!”鞭刑和针刑一起受着,颂夏终于忍不住叫出了一声。 看着陆渺渺脸上的痛苦纠结,系统觉得怪怪的。 明明只要好言好语就可以少吃一顿鞭子,怎么陆渺渺老是出言刺激这个张奶奶? 突然间,它好像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正在此时,陆渺渺好似再也忍不住对颂夏的心疼,她闭上眼,卸下了脸上的倔强和傲气,再睁开眼,眼睛里已经只剩下绝望和惨然,而她的周身似乎也染上了哀戚的色彩。 她扑向颂夏,挡在了她的身前,鞭子抽在她身上的一瞬间,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换了个环境。 第2章 “宿主,你现在到了萧行倦的府里了!”系统见她醒过来,忙给她说明情况。 “嗯。”身上还有些痛,陆渺渺只是轻声回应系统。 “你……好像并不意外?”系统发现陆渺渺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它突然想起昨天最后的情形。 “宿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萧行倦在看着你们了?” “你竟不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们?”陆渺渺惊讶。 系统没想到陆渺渺反手就是一个反问,而且还问到点子上了,一下子沉默了。注意到系统的沉默,陆渺渺便明白了。 “……既然他早就看着你们了,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出手啊。”系统小声嘀咕起来。 “他要的,是棋子,不是反骨未清的隐患。” 陆渺渺说的简单,系统感觉自己还没听懂。 “想要收服一颗棋子,只有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与她一点希望,才能真正收服她。我昨天特意流露出我的死志,他知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所以才会在那之后救我。”陆渺渺简单解释道。 原剧情里也是如此,叶萦刚刚遭受了贴身侍婢惨死的打击,一时之间万念俱灰,萧行倦见到叶萦的第一眼,除了看出她的美貌外,还看出了她的死志。 一个失去希望的棋子会更容易把握和调|教,因为只需要稍稍给她一些光,她便会紧紧握住再不放手。 陆渺渺手里盘着头发和系统对话,门却“吱——”地一声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个婢女。 这婢女是给陆渺渺送药的,在婢女进来的一瞬间,陆渺渺已经摆好了一副柔弱万分的模样,变脸速度之快连系统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她面带不安地看向婢女,问道:“请问,我这是在何处,你可有见到和我一起的受了重伤的姑娘?” 语带犹疑,眼带忧郁,但是神色中却又包含着一丝希冀和期盼,十足十的娇弱,任谁看了都会怜惜三分。 这演技实在绝,明明刚刚看她还淡定的不得了,但是一转眼就看着却跟个娇弱小娘子一般了,系统看着,心里是止不住的钦佩。 只是这婢女似乎并未受用到她的演技。 “姑娘现在在我家公子府上,至于其余的,奴婢也不清楚了。”婢女虽然面带恭敬,但却不看陆渺渺,更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只一味低着头回话。 她凝起双眉:“你家公子是何人?” “待过些时日,姑娘便知道了。姑娘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还是多休息的好,这是您的药。”说罢,这婢女将药碗放在了陆渺渺床头,恭敬地退了出去,竟是一句话也不与陆渺渺多说。 这样子的发展显然是出乎系统预料之外的,见婢女离开了房间,系统看着陆渺渺淡定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问。 可是一连三天,都是这个婢女前来送药送饭送衣物,药是好药,饭是好饭,衣物也是顶尖的,但是这婢女的态度却实在冷淡,仿佛很是不待见她似的,陆渺渺曾委婉提出想出去走走,却被这婢女以她不宜多动为由堵了回去。 陆渺渺心里大致明白了些,面上只装作忧思不已的模样,心里却是不由得轻叹,难怪叶萦会被萧行倦操纵在股掌之间,这般刻意要她提心吊胆,可不是要先压一压叶萦的脾性吗。 “你是说,萧行倦是故意的?” “正是。萧行倦无非是想要多晾叶萦几日,压一压叶萦的气性,好在日后一步一步驯服她。” “叶萦本已经心存死志,谁料并没有死,反而被救了下来,这生死交错之间本就劳心。萧行倦这些日子刻意给叶萦好吃好穿,又刻意让人待她冷淡,引得叶萦对自己现今的处境惴惴不安,让她看不清自己究竟是绝处逢生还是再入虎口。” 这样肆意操纵叶萦的情绪,可见萧行倦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只是叶萦看不清罢了。 萧行倦是习惯了主动权,习惯于把一切抓在掌心,但陆渺渺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如意。 她面上仍是摆出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对着那婢女,但是私底下却暗自准备着防身之物。 系统看着陆渺渺的行为,以为叶萦是想要逃出萧府,直觉不能成功:“你想要从萧行倦手底下逃出去,恐怕是很难。” 为了防止打击到陆渺渺,系统没有直接说不可能,而是换了个词语形容,却不料陆渺渺不过淡然一笑,手里不紧不慢地在窗前磨那块她从床上拆下来的木块:“我并不是打算离开萧府,叶萦的心愿是要萧行倦爱上她,若离开萧行倦,怎么算计他?我不过是要让他意识到,这世上总有他不能完全把控的人罢了。” 陆渺渺只磨了一会儿便将木片收回到袖子里。萧行倦把她冷在这里,自然派了人守着她,监视着她的行为,保险起见,她每日只花一小刻的时间磨这木片,加上她对别人的窥视素来敏感,便可以瞒住萧行倦。 做戏做全套,为了让萧行倦深信她现在精神敏感,她日日向那婢女问起颂夏,偶尔还会在这婢女面前示弱。 如此演了五天戏,终于等到正式见萧行倦的时候。 第六日的午后,那婢女来请陆渺渺,在萧行倦私宅的花园里,陆渺渺终于见到了他。 如果单从外表来看,萧行倦的确称得上朗朗君子。 眉宇轩然,行立修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世家风范。 陆渺渺对着他摆出了十足十的娇弱,只是细看之下,仍旧能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丝防备。 萧行倦自然没有忽视这一抹防备。 这样甚好。 若是仅仅被他救了一次便感恩戴德的,那么这个棋子也是个成不了什么事的棋子。 这样看来,自己选的这个人倒是个有潜力的。 萧行倦心里满意,面上也表现得更谦润了。 面对眼前女子的不安,他温言安慰,将自己一早编织好的谎言说出来:“家父与叶太傅素有交情,我也曾经受教于太傅,怎能眼看着你受苦呢。” 听到萧行倦提起叶傅,陆渺渺眼里蕴满泪花:“父亲……他……” 一时之间,她伤怀哽咽,不能自语。 看着眼前的女子噙满泪水,娇弱唯美的模样,萧行倦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不过他很快便把这分惊艳收起,心中略一思量,继续道:“此番叶大人之事,实在是受了无妄之灾,我已查到一些消息,叶大人此次蒙冤乃是有人在圣上面前蓄意构陷。叶大人为官多年,人品贵重,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又怎么会生出不臣之心。” 听到这番话,本来低眸垂泪的女子猛然抬头,瞪大了双眼看向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父亲为人高洁,进退得体,怎会不敬皇室……” 女子落下的泪珠被男人温柔拭去,惊得她一下子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萧行倦不改面色,温和道:“叶姑娘,这些日子你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养身子吧。” 她已经无依无靠,想来自己的提议她不会拒绝,留她在府里,才好将她收为己用。萧行倦面上十分诚恳,然而内心却是另一番打算。 “这……”陆渺渺不由得皱起了眉,“多谢萧公子的好意,只是叶萦眼下身为罪臣之女,又身在教坊司,公子若是留下妾身,岂非给自己招惹麻烦?” “无事,你虽然身在教坊司,但是教坊司内的女子也并非不能外出……”萧行倦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拒绝,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随后换了一个说法。 他的脸上染上微红,眼神也避开了陆渺渺,状似轻松地说道:“叶大人是我的恩师,又曾经多次照拂于我,只要能保得叶小姐清白,我花些钱财又能算得了什么。” 萧行倦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不过是他花了重金包下了叶萦,所以她才能从教坊司脱身罢了。 这一句话,既是点名了叶萦现在的身份,让叶萦明白此刻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只要花钱就能包下的“货物”,又暗暗显示了他自己的良善。 表面看上去,他好像真的是为叶萦极尽思量了一样。 可是,若是他真是为叶萦着想,又怎会刻意点名他是花重金包下叶萦这一点呢? 还刻意提到了“清白”。 他又岂会不知,叶萦此身即便还未接客,但是在世人眼中,也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了呢? 所以他的此般说法,不过是有心刺痛叶萦的自尊心罢了。 从昔日的闺阁小姐变成如今只需要花钱就能随意玩赏的风尘女子,叶萦越是清高,就越是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多谢……萧公子……” 陆渺渺白着一张脸,对他道了谢。 “叶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萧行倦连连回礼,仿佛没有看到叶萦僵硬的身形。 “大夫说,叶小姐你的身子还有些虚弱,还需好好静养,所以这些日子,你养身最为要紧。” “对了,你的贴身侍婢现在的情况也好了许多,只是现下还不能起身,你若是想去看她,可以叫婢女带你过去。” 萧行倦想了想,又道。 前些日子他刻意隔开了两人,为的是压一压叶萦的心性,如今既然把人留在了府里,那么适时地给她一些安抚最好。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看到眼前的人脸上带上了欣喜。 她原本带着愁意的眉头舒展开来,眼角带上了笑意,看起来便如刚刚沐浴过春雨的娇花,十分惹眼。 她高兴的样子,比她愁闷的样子要好看许多。 或许是因为叶萦真的很美,一时之间,萧行倦倒是发自内心地对她有了一丝怜惜。 只是很快这丝怜惜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这般风姿卓绝,若是能好好打磨,她必定会成为他成就大业途中最有用的工具。 第3章 3 陆渺渺见过了萧行倦后就去看了颂夏。 颂夏之前受了重罚,伤得很重,所以虽然是养了这许多日子,如今也还是不能起身。 陆渺渺过去的时候,她才刚服完药。 主仆见面,自是少不了一番激动述情。 颂夏虽然气色看起来不错,但是陆渺渺一眼就看出她的精神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主仆二人身在教坊司时虽然获得艰难,但是颂夏身上却是有股子拼劲儿的,如今这股拼劲儿却被怯懦替代了。 看来萧行倦连颂夏这边都做了打压之举。 陆渺渺心里明了,面上却只做不觉,支开婢女之后,又和颂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她先是把萧行倦编的那一番与叶家有旧的谎话告诉了颂夏,之后又叹道:“萧公子人很好,多亏了他,我们俩才能活到今日……”说到这里时,陆渺渺顿了顿,低垂下眼眸。‘ 颂夏在旁边看着,无端的觉得自家小姐似乎有些伤怀。 她只以为自家小姐还在为叶家之事伤怀,便连忙出口安慰:“小姐切莫再为老爷夫人伤心了,如今您能活着,便已经是万幸,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啊……” 陆渺渺抿出一个苦笑,道:“我并非是为了父亲母亲……罢了,不提也罢。” “你说得对,如今咱们要保重身子才是。” 颂夏见陆渺渺脸上的愁郁之气消退,这才小松了一口气,她视叶萦的命重于一切,很怕自家小姐因为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 陆渺渺伸出手,握住了颂夏的手,缓缓道:“你也要好好养伤,将来,或许……” 颂夏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陆渺渺,却发现她已经不再说下去了。 “没事了,你好好养身子就是。” 最后留下这句话,陆渺渺便离开了颂夏的房间。 她离开之前,特地在颂夏看不见的地方给照顾颂夏的婢女道了谢。 “叶小姐客气了。” 虽然这婢女言语之间对陆渺渺很是尊敬,但是她却是丝毫不躲避地受下了陆渺渺的一礼。 在受完了陆渺渺的这一礼之后,她又开口道:“奴婢不过是一个奉命办事的下人,叶小姐真正该谢的,是我家公子。”随后便又退回了屋子。 “萧公子……” 待回了自己的屋子后,陆渺渺便屏退了婢女,独自一人在屋内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面上流露出了一丝复杂。 -- 陆渺渺和颂夏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被婢女传到了萧行倦的耳朵里。 他立刻便注意到陆渺渺没说完的那句“将来”。 “将来……”萧行倦念着这个词,思索片刻后,便想明白了。 这位叶家小姐只怕是想着为自己的父亲洗刷冤屈,所以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吧。 想到这里,萧行倦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轻笑,这倒是巧了,他原本就打算着用这个理由让叶萦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之前他还在想用什么法子在叶萦面前引出这个话题能够不落下乘,现在倒是方便了许多。 她既然有所求,那便再好不过了,毕竟有所求的人,才更容易掌控。 想到这里,萧行倦反手便将白子丢回了棋篓。 且让那对主仆松泛两天,他再送上大礼,才显得有趣呢。 正巧这个时候底下人来报,北奥王世子到访,萧行倦便暂且将叶萦的事情放在了一旁。 -- 陆渺渺见过颂夏之后,便借口自己身子不适,遣开了婢女,先在房中躺下歇息了。 等到察觉不到有眼睛再盯在自己身上后,她便从怀里摸出了那块小小的木片。 经过这几天的打磨,这木片的边缘已经被她磨得很是锋利,杀人是足够的了。 这会儿子四下无人,系统便在她脑内轻轻问道:“你见过萧行倦了,感觉怎么样啊?” “我看他今儿对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好像是有些怜惜的,宿主,你有几分把握让他爱上你?” 大约是因为萧行倦对陆渺渺的态度很好的原因,系统很有些兴致勃勃。 与系统的反应不同,陆渺渺却是没有那么乐观。 她自然知道萧行倦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两分颜色就对人起了心思。 见过萧行倦之后她便明白,现在的萧行倦根本不会为叶萦动心。 只因在萧行倦的眼中,叶萦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纵然这枚棋子生得格外漂亮些,可是,棋子就是棋子,是没有资格和下棋的人谈判的。 所以无论现在他对叶萦多好,都只是假象。 在改变萧行倦心中对叶萦“棋子”的定位之前,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想到这里,陆渺渺神色便舒缓了下来。 经过了这些天她的演戏,想必萧行倦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 也是时候给萧行倦下一剂猛药了。 “系统,你能将原主前世的轨迹再发一遍给我吗?” 陆渺渺不答反问,系统愣了一下,随后答复。 “可以,不过你要稍等……” 陆渺渺稍微等了一会儿,很快,她的脑袋里关于叶萦前世的记忆便又清晰了许多。 梳理了原主进入萧府之后经历的事情后,陆渺渺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这可真是太巧了……就在五日后呢。 陆渺渺算了算日子,没有丝毫犹豫地定下了计划。 想完这件事后,陆渺渺才察觉到有些困意,打了个哈欠后,便径自睡下。 -- 计划确定之后,陆渺渺便继续接着演戏。 为了让萧行倦对她更加放心,叶萦这几天日日去颂夏那里探视,故意受着这几个下人的心理施压。 为了力求逼真,她还会在每次出门之后,刻意遣退婢女,煞白着脸在屋内坐会儿,然后第二日又摆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安抚颂夏。 如此一连四日后,她又一次见到了萧行倦。 萧行倦是特地来问她“过得好不好的”,陆渺渺自然连连感谢,只是在言语之间,仿佛有些不敢看他。 萧行倦见她这般表现,心中只有更满意。 表面上看,他依旧是那副君子修然的模样,然而只有陆渺渺知道,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满意了两分。 萧行倦对如今叶萦的细微变化很是满意,于是他便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叶姑娘,明日,是叶太傅的尾七。” 他的话刚一说完,便看到陆渺渺凝着泪眼看着他。 他暂顿一下,下意识放温柔了语气,继续道:“我知你难过,所以便安排了人在京郊的静安寺为你父亲留下一块无名牌位。” “明日你若是想去上一炷香,我便可为你安排。” 陆渺渺一把抓住萧行倦的胳膊,眼神里满含着惊喜和犹疑:“公子,可真吗?” 她这般激动,倒是一时之间忘记了礼节。 不过,她没有松手,萧行倦也没有提醒她。 看着眼前的女子身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萧行倦不由得想到自己第二日的安排,心里有一时的不忍。 “果真,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过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没有彻底养好?不如你今晚早些歇息吧。” “萧公子,你帮了叶萦这么多……可要叶萦……”怎么还呢? 她先是高兴,然后便又有些迟疑。 萧行倦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便又道:“叶姑娘,能为你做点什么,是在下的……荣幸。”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暧昧了,萧行倦本以为他说出之后,叶萦会有所反应,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叶萦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看来还需要她一点反应时间。 于是萧行倦便很有风度地命婢女先送陆渺渺回了房。 “萧公子!”在他即将转身从花园里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被陆渺渺叫住了。 “萧公子,明日,我能待我的婢女一起去吗……”他本以为陆渺渺是要说点什么,却没想到陆渺渺会向他问起这个。 “自然可以。”看着陆渺渺忐忑不安的脸色,萧行倦回了她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 随后便离开了花园。 陆渺渺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又劳烦了婢女一趟,让她带着自己去了颂夏那里。 这婢女在陆渺渺演戏的这些日子里,早就明白了陆渺渺和颂夏二人亲密,此刻自然不意外陆渺渺会提出这个要求。 一见到颂夏,陆渺渺便握住了她的手,将方才萧行倦允给她的事情一股脑地都说给了她。 陆渺渺看起来太过于激动,以至于说完之后她好像才注意到,自己没有屏退这几个婢女,于是陆渺渺小心地看了婢女几眼,略有局促地请她们出去了。 几个婢女互相对视了几眼,交换了眼里的不屑之后,便出去了。 即便屏退她们几个又怎么样,该知道的,她们几个全都是知道的。 待到这几个婢女离去后,陆渺渺才严肃了神色。 她嘴上仍旧是讲着萧行倦的好话,但是却是打开了颂夏的手,用手指头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了几个字。 “明日随我离开萧府。” 颂夏分辨出了陆渺渺写的字,一时之间惊讶地几乎要闭不上嘴巴。 “小姐……”萧府不是很好吗?怎么小姐要离开? 陆渺渺继续写道:“信我。” 这两个字写下后,颂夏才一点点把自己的惊讶收回。 虽然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是她只要记住一点即可,那就是相信小姐。 于是陆渺渺看到颂夏虽然疑惑,但却还是点下了头。 她这才放下了心。 和颂夏说完这件事后,她便神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抽出时间来回复系统的疑问。 “别急,我又不是真的要逃开萧行倦身边。” 第4章 她只是要让自己在萧行倦面前展现出一些特别罢了。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原本还有些慌乱的系统这才把心稍微放了下来。 有了上一次在教坊司的经历,系统很快就想明白,这大概又是陆渺渺的故意设计。 虽然它尚不明白陆渺渺这样做的原因,但是有了上一次做参考,想来是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这样想着,系统便安心下来,又在陆渺渺的脑海里挂机起来。 而陆渺渺则是在回到房间后就躺在了床上睡觉,准备为明天预存体力。 若是寻常人谋划出逃,必然是会好好做一番准备的,不说别的,至少会准备好换洗衣物和基本的食物。 可是陆渺渺什么都没做。 确切地说,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她实在是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她在萧府看起来衣食无忧,萧行倦也说是让她只当自己“客居”在这里,但是私底下,萧行倦却是没有叫婢女她留下一丝一毫的私人空间。 衣裙钗饰她虽然能穿戴,但是却从来不能自己收着,只能是丫鬟取来什么,她就穿什么用什么。 食物汤饭她都是吃的最好的,但也正因如此,她不可能私藏口粮,毕竟她作为病人,从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里能遇到馒头包子这类略显简陋的餐食。 至于银钱,那更是没办法碰到的了,她本就是一个被抄家的弱女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私房钱,而萧行倦,他虽然养着叶萦,却是以打压收服为目的,自然不会让叶萦手握银钱,另寻安心了。 什么都不能准备,所以,她这次策划的“出逃”,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着成功。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陆渺渺起了个大早。 静安寺是京郊的几个寺庙中地处最偏远的寺庙,它依山而建,风景虽好,但是却并没有德高望重的大师坐镇,所以并不出名,京城之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不会选择去那里烧香祈福——这是萧行倦特意选的寺庙。 她今日去上香,即便是一路顺风也要走上一天。 她走到前厅的时候,萧行倦已经坐在那里了。 “萧公子。”见到他在,陆渺渺很是识趣地先给他行了个小礼。 “叶姑娘客气了。”萧行倦说完这句话后,转而面带愧色,“静安寺地处遥远,又无甚香火,实在是委屈叶伯父了。” “是我无能,不能把伯父伯母安排在一起便也罢了,如今竟是连名姓都不能留下……唉。” 说着,他便似愁似哀地叹起气来。 陆渺渺轻轻回答:“萧公子切莫这样说,父亲如今的身份,能够有一个地方留下牌位让我可以拜祭一二,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明显是被戳中了伤心事,虽然说着并不在意,但是鼻尖和眼角却还是泛上了微红,衬得她整个人就像受了欺负的小兔子一般,十分惹人怜爱。 小兔子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垂下眼帘,轻轻侧过头去,将眼中的泪意隐藏住,又继续道:“以叶萦如今的身份,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她的样子实在可怜,纵然他是故意勾起她的伤心事的,此时也觉得够了。 萧行倦不再继续说下去。 “萧公子,谢谢你,你这些日子为叶萦做的实在太多了。” 缓了下情绪之后,她转回脸,一边行着礼,一边一边认真道谢。 她用充满信任和感激的眼神看着萧行倦,不过这般全然的信任却没有在萧行倦心里激起半分波澜。 在萧行倦的心里,纵然叶萦此刻的感激是真心的,可是人心易变。 他曾经出手帮过许多像叶萦这样的人,他们都曾经对他表达出过真实的感激之情,可是没多久,他们便会开始想要从他身上获得更多别的东西,他们看他的眼神便由纯粹的感激变成了讨好和谄媚。 他实在是见过太多了。 何况,叶萦也即将有求于他,届时她必然会像那些人一样,对他生了攀附之心。 真心本就是这世界上最假的东西,在萧行倦的眼里,它还不如叶萦这副天生绝色的身体来得值钱。 不过,他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却没有流露半分。 他依旧是戴着那张温柔面具,送叶萦出了府。 待到叶萦走后,萧行倦便叫来了自己的人。 “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是,静安寺那边都已经交代下去了,另外一批人也已经安排到了她们回来的路上。” 萧行倦点了点头,在院子里又歇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也出了门。 他是赶去“英雄救美”的。 想必过了今日,叶萦便是一个全新的,充满仇恨和不甘,又对他全心信任和依赖掌控的人了。 届时他会好好利用她的那份美貌,让她成为他手里最好用的美人刀。 想到自己的安排,萧行倦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他最喜欢,也最习惯这种能够掌控全局的感觉。 -- “小姐要喝水吗?”马车离开萧府已经有一会儿了,颂夏估摸着叶萦该渴了,便开口询问。 陆渺渺点了点头,颂夏便忙为她递上一杯温水。 她从颂夏的手里接过这水之后,顺势握住了颂夏的手。 “颂夏,待会儿去进香的时候,咱们可要低调些。” 从外人的眼光看去,虽然她已经是极力忍耐,但是神色之中还是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哀伤,毕竟她握住颂夏的手有些颤抖。 这幅样子自然是落在了同车的另外一个婢女的眼中。 这婢女想到叶萦罪臣之女的身份,又想到这些日子来她的哭哭戚戚,脸上便带出了一丝嫌厌。 一个身为下贱的烟花女子,本该是人人皆可践踏的岸边泥,偏偏她却能用自己的卑贱之身在萧府受到这么好的待遇,这世道可真是不公! 能得到公子的照顾,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这位自进府之后,就没有一天是笑着的,公子花大价钱包下了她,甚至不惜破例损了自己的清誉! 能让公子如此用心对待,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叶小姐,还有什么可哭哭啼啼的。 跟着她们公子,难道不比呆在教坊司强? 也就是她最会装蒜,成日里在公子面前做出一副娇弱模样,惹得公子对她怜惜不已。 那狐媚的样子,定是在教坊司里学的! 她想到萧行倦这些日子对叶萦的悉心安排,顿时心中冒起一股火气来。 呸,这狐媚子脸上哀戚,但是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能傍上公子,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敢勾引她们公子! 她越想越气,只恨不能上前去把这张妖妖娆娆的脸给撕破,只是到底是碍于主仆名义,不敢动手。 不过,虽然不敢动手,但是她看向二人的眼神却是不加掩饰。 颂夏察觉到了这股不善的眼神,小心挪动了身子,将叶萦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婢女见状更是不满,虽然不能真的对这狐媚子做些什么,但是逞一逞口头威风却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里,她便带着十足的恶意开了口:“姑娘待会儿去上香的时候可要小心点,毕竟这无名氏的牌位那么多,怕是有些不好认呢!” “万一姑娘待会儿拜走了眼,岂不是白白让公子费了一般心思?” 她满意地看着叶萦的脸色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变得十分难看。 “你!” 颂夏最见不得叶萦难受,气得想开口和她辩驳,可是她除了一个“你”字之外,别的是再也说不出来。 这婢女的话虽然恶毒,却也是实话。 这婢女看着主仆二人受窘的样子,心中终于快意了。 如此一路,终于到了静安寺。 静安寺今日的访客并不很多,寺内显得格外安静。 大约是萧行倦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静安寺的接引和尚并未过多问询陆渺渺,便直接把她带到了后寺供奉牌位的佛殿。 “多谢师父引路。” 陆渺渺对着这僧人道过谢后,便有些略有失态地跌跪在佛像前,眼睛死盯着上方的一块无字牌位,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僧人见状,不由得放下了心,嘴上却是和善道:“女施主请自便。” 待这和尚走出去之后,殿内便只剩下了叶萦和颂夏二人,而先前跟随她前来的婢女则是守在了外面。 “小姐……”颂夏跟着陆渺渺一起跪在了地上,她正欲出言安慰,却看见陆渺渺几乎是立时收起了眼中的眼泪,麻利地站起了身。 “颂夏,快,我们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颂夏一下子有些懵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看到陆渺渺走到了佛像前,端起了佛像前供奉着的红烛。 -- 收到消息的时候,萧行倦正在自己的山居之中静坐品棋。 无人知道他在这静安寺附近还别居。 今日为了自己的安排,他特意提前等候在这里,只为了亲眼看着叶萦落入他的手掌之中。 他以叶傅之名接近叶萦,又刻意在叶萦面前用心安排,给叶傅立下了一块无字牌位,引叶她去上香,这一切的安排,只不过是为了让叶萦亲眼看着叶傅的牌位碎在她面前。 而且,他还要叶萦知道,那个牌位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碎,是因为新皇荒谬无道的裁决而碎。 他虽然知道叶萦不甘心于叶傅的冤屈,但是他却不敢肯定她对新帝的恨意有多少,所以他才会设下此计,催发出叶萦心中的恨意。 除此之外,他又特意安排了几个人守在叶萦从回京城的路上,届时他们会扮成山贼,劫掠叶萦所乘的马车。 叶萦的静安寺一行,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精心安排之下。 他部下如此详细周密的计划,只为攻心。 在他心里,叶萦那样娇弱不堪的闺阁之女,一定会是牢牢地被他握在手心里。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失败的可能。 偏偏这个可能出现了:静安寺僧人传来消息,佛堂失火,叶萦失踪。 萧行倦的面色依旧如常,仿佛他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个计划之外的变故而波动,然而跪在屋内的僧人却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隐隐有些战栗。 屋内的安静让人有些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往后山去寻,若是找到叶萦,先不要急着抓回她回来,跟住后回来禀报。” 僧人收到了命令,连忙应下退出,却在抬头之时看到了萧行倦的嘴角似有勾起一抹笑意。 惧怕的感觉一瞬间从他的后脊梁骨升起,一路爬到他的后脑勺,他不敢再多看,立刻退出。 待到僧人退下后,萧行倦走回窗边小塌,执起了棋篓里的白子,继续品棋。 然而,直到夜色降临,这颗白子都没有再落下。 第5章 5 “小姐,咱们,这就算是逃出来了吗……” 颂夏站在山头,往下看已经烧红一片的静安寺,心中是一片激荡。 她忍不住想起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一切。 方才在寺中的时候,小姐是那么果决,直接用香烛和灯油烧了佛殿,又砸晕了为她们引路避险的僧人。 之后,她们俩从侧门小道上山,一路上饶了好几条小路,饶了许多方向,最终才停了下来。 如此,她们俩才能成功脱险。 小姐,真是好厉害,说要离开,真的就能够带着她离开,想到这里,颂夏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安心敬佩的感觉,只是很快,一个疑惑也在她的心中升起。 小姐……为何一定要离开萧府呢?还要用这般毫不留情的方法。 萧公子不是对小姐很好的吗? 虽然如今小姐住在萧公子那里是没名没分,但是只要萧公子有心,那么即便在名份上受些委屈又有何妨,毕竟小姐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小姐了。 她也是在进了萧府住了一段时间后才想明白,能得到萧公子的出手相助,这已经是天赐的运气了。 想到这里,颂夏忍不住看向了陆渺渺。 她私心觉得,小姐是不该离开萧府的。 陆渺渺恰好在这个时候开口:“我们先在山上避一避歇一歇,恢复些体力,等到天黑,我们再下山另寻住处。” 陆渺渺算了算时辰,从放火烧寺的那一刻起,到成功出逃的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她虽然费心在进山的小路上做了些迷惑,但是却也拖不了太久,只能堪堪拖上两个时辰。 等到天黑的时候,萧行倦差不多就该来了。 而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说完,她便带着颂夏走回方发现的半个背阴坡,准备小歇一会儿。 颂夏见此,便先把心里的想法压下。 如此,直到夜色渐沉,陆渺渺远远就注意到了渐渐从山脚往上移动的火光。 萧行倦的人,终于找来了。 “咱们该走了。” 她带上颂夏,开始往远离火光的另一侧山路走。 直到快下山的时候,陆渺渺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几棵树后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她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选错方向。 “小姐,你没事吧?” 颂夏见陆渺渺在前面摔了一跤,慌忙上前将她扶起。 借着月色,她看到陆渺渺的膝盖处隐隐有血色透出。 “小姐!你受伤了!”颂夏慌忙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陆渺渺的脸上也沾上了些污垢。 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着实吓了她一跳,她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刚刚摔的。 “我无事,咱们继续赶路,先下山。” 陆渺渺一边说,一边就要起身,然而她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就因为疼痛而又跌坐在地上。 “嘶——” 这一跌刚好又让伤处挨了撞,疼得陆渺渺额上冒出了冷汗。 “小姐,你伤得这样重,可怎么能继续赶路!” 颂夏看着陆渺渺的这幅惨状,连忙把陆渺渺扶坐好,然后便要帮陆渺渺清理膝盖上的伤口。 不料,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被陆渺渺握住。 “颂夏,你先下山去吧。” 颂夏一下子愣住了,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她慌忙跪伏在陆渺渺膝前,又惊又急道:“小姐,你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是在和奴婢开玩笑不成?” “我并非玩笑——”陆渺渺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颂夏,你想不想抛--------------銥誮弃旧身份,自此作为一个平民而非罪奴,重新开始?” “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说着,陆渺渺捧起颂夏的脸,和她对视。 “听我说,这是万里挑一的机会。” “若想重新开始,那么户籍是最难解决的,可是,今年滇郡水难,有不少难民北迁,每逢这种,户籍管理便十分散乱,处处届是缺漏遗失,这便是你的机会。” “你待会儿就下山,之后便一路往南走,不需要到滇郡,只要出了京城二十里之后就可能遇到一路向北的滇郡难民。” “你若是有机会,或许,便可偷天换日,改头换面。” 借着月光,颂夏看到陆渺渺眼神里的认真。 “颂夏,难道,你想一辈子跟在我的身边,当一个罪奴吗?” 听到陆渺渺的这番话后,颂夏一下子慌了,她连连摇头:“小姐,奴婢不要走!!奴婢是不想当罪奴,可是奴婢更不想离开你啊!” “小姐不要颂夏了吗……” 陆渺渺温柔道:“不是我不要你,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有风险了,很可能会危及性命,所以,我不能让你和我一样冒这样大的危险。”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颂夏抬起布满泪痕的脸。 “小姐,既然危险,奴婢就更要留在您身边照顾您了!只是,您要做什么呢?” 陆渺渺轻舒一口气,道:“我要为父亲洗清罪名。” 这句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坚定。 “若有我还有将来,你可以回京城找我,届时咱们再聚,可若是不能,你便当从未做过叶家的奴婢,从不曾认识叶家的人,好好去过新的生活吧。” 颂夏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小姐会存着这样的心思。 为大人洗清罪名……大人犯的可是死罪,开罪的可是当今圣上,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颂夏下意识就想要劝陆渺渺放弃,这时,她倒是想起了数日之前在萧府里,陆渺渺曾经说过的一句“将来”。 难道,小姐竟是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吗? “小姐……奴婢知道您的心思,可是,您就一个人,如何能帮大人洗清罪名呢?” “若是有人能帮咱们,那倒也好一些,可是,眼下的情况,谁又敢为大人开口……”颂夏说着,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她急道,“小姐,不如咱们去找萧公子……” “不可!” 颂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渺渺打断。 陆渺渺扯起一个苦笑:“你以为,我千方百计从萧府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颂夏这才想起来她们现下的处境,丧气道:“小姐,您既然早就想为大人伸冤,又何苦离开萧府呢……若有萧公子的帮助,岂不是轻松许多?” 陆渺渺看向颂夏,严肃道:“我本已是拖累之身,幸得萧公子救助,才能苟活残喘。萧公子为了我,已经是搭上了自己的名声……” 说到这里,陆渺渺的脸上不由得染上一丝伤感。 “如今我要做的事,说起来也是公然与当今圣上作对,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 “届时若有不测,谁又知道当今圣上会否连坐他人。我怎能让萧公子再被我拖累呢……” 陆渺渺的声音里满是伤感。 “父亲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以我如今的情况,再呆在萧府,只怕是会拖累旁人……” “恩尚未报,岂能再让旁人为我横生烦恼。” 颂夏这才明白陆渺渺为何要离开萧府。 “小姐是全了萧公子了,可是,您这样岂不是没给自己留半步退路……” “您何不跟萧公子好好道别,也好有个善始善终,如今咱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岂不是和萧公子交恶了。” 陆渺渺摇了摇头,状似随意地看向密林深处,轻轻开口。 “若非闹这一出,我只怕将来我失败之后,有人会借着他收留我的事情对他不利。如今便好了,我出逃之事,只需一查便可清楚,没有人会觉得一个放火出逃的罪臣之女会和收留过她的人家有多么深的交情,届时即便有人想要诬告他,这罪名也是立不住的,我也就……再不会连累他了。” 直到此刻,颂夏才将完全明白了今日之事的起因缘由。 原来小姐竟是这般为了萧公子考虑! 小姐都已经是朝不保夕了,却还在为别人考虑,甚至不惜让那人误会自己…… 一时之间,她心里只剩下对陆渺渺的心疼。 “小姐……”颂夏瘪了瘪嘴,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然而这个时候陆渺渺却打断了她。 “颂夏,你现在快下山去吧。”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了唯一的一根玉簪,递给颂夏,“这是今日我出门带的首饰,虽然不告而用是为不当,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拿去,便当做是南下的盘缠吧。” “趁着静安寺的和尚们还没追来,你快些走吧。” 然而颂夏并不接过那玉簪,只是跪伏在她膝前。 有了刚刚陆渺渺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颂夏如何不明白,她的小姐这是为了不把她牵扯进去,才非要让她走! 甚至,小姐还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 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抛弃陆渺渺? “奴婢不走。”颂夏咬着唇,倔道。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拿上,快走!”陆渺渺皱起眉做呵斥状,又将玉簪强硬地塞到了颂夏的手里,使劲想把她推离自己身边。 颂夏只是流着泪,不肯动,也不说话。 主仆二人僵持着,寂静的夜里,连树叶落下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若是走了,小姐孤身一人在京城,只怕是连自己都顾不好,这样如何还能给大人伸冤呢……小姐,有蛇,您快闪开!” 颂夏一抬头,便瞧见陆渺渺身旁不知何时竟是爬来了一条竹叶青,当即吓得失声尖叫。 竹叶青可是毒蛇!她想扑过去护住陆渺渺,然而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咻——”就在她叫出声的同时,一支飞箭从密林深处破空而出。 飞箭射得极准,直接射穿了这条竹叶青的脑袋,将它钉在了地上。 竹叶青吃痛,却并未当场死去,只是痛苦地盘弄起身子,试图逃离此处,然而很快便射来了第二只箭,正中它的七寸要害,于是,它最后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颂夏都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陆渺渺却已经是转过了头。 火光从不远处亮起,萧行倦从黑暗之中走出来。 陆渺渺瞪大了双眼,眼睛里满是震惊。 她站起来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在下一秒感受到腿上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传来。 “还有一条蛇!” 这是她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6章 6 颂夏看见这条盘旋在陆渺渺脚下的蛇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小姐!”她正要扶住陆渺渺,却又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萧行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们身旁,此刻他抱着陆渺渺,一言不发。 “萧,萧公子……” 颂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局促地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然而萧行倦并没有理颂夏。 他看着陆渺渺,神色复杂。 最开始他得知陆渺渺用了那样的手段逃离静安寺的时候,心里面只有被愚弄的气怒。 陆渺渺做得那样绝,这让的他第一反应是,她发觉了他的谎言,所以这些日子不过是将计就计,伺机出逃,之前的一切顺服模样,只不过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伪装的。 在他现场见过了静安寺的大火,查清楚了她们的出逃路线,又一路追踪着直到亲眼见过了这山路上种种迷惑性质的布置之后,他的疑心变成了肯定。 这样一个聪明果决,又善于伪装自己的女人,竟是把他都给愚弄了。 那时候,他的心里第一次正视起叶萦来。 虽然他一开始就没有多重视叶萦,也不觉得她的真心值得他侧目,但是,这不代表着他能容忍别人玩弄到他头上。 对于一颗过于聪明又愚弄了主人的棋子,他是打算直接丢弃,不过在彻底丢弃之前,他得最后发挥一下这颗棋子的作用,所以他才会在今夜前来捉拿叶萦。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找到叶萦的时候,他会听到那样一番对话。 这世上多的是打着“真心”的名头,为自己谋求利益的人,他见过太多,所以他从不相信什么真心。 但是像叶萦这样,因为“真心”而选择离开他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纵然他对叶萦只有对一颗棋子的审视,除此之外再无期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想起早上叶萦出门时的眼神。 感激,还有信任。 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丝相信。 “公子,是七步蛇。” 底下人抓住了那条逃走的蛇,待看清楚那条蛇的样子后,他们连忙前来禀告萧行倦。 七步蛇乃是烈性毒蛇,民间采药人常有丧命于它。 想到这里,萧行倦不由得剑眉微蹙,萧行倦沉声道:“回府。” 先为她解毒再说。 说完,他便抱着陆渺渺准备离去,然而在他动作的时候,一个东西从陆渺渺的怀里滑到了地上。 萧行倦侧目去看,发现那是一片形似匕首的木片。 -- 萧行倦说的回府,并不是指那个陆渺渺曾经待过的萧府,而是指他在这静安寺附近的私宅。 虽然陆渺渺这一次纵火烧寺来得意外,但是却也给萧行倦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替她偷天转日,所以他在简单的思考之后,决定顺其为之。 于是,当陆渺渺醒过来的时候,她又解锁了新场景。 “你昏迷之后,是萧行倦把你抱上马车的,他抱你了,他居然抱你了!”系统见她醒了,连忙跟她汇报情况。 “你昏迷了三天,现在不是在之前的那个萧府,而是在那个静安寺附近,萧行倦的另外一处私府里。” “这个私宅,可是上辈子的叶萦一直到死都不知道的……”当系统提到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的时候,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前世的叶萦这个时候正是受了静安寺的打击之后,在萧府内萎靡不振的时候,而现在在它的宿主手里,一切都变了。 她不仅在萧行倦面前上演了那么一出,改变了叶萦被全盘掌控的困局,还能让萧行倦主动抱她,主动带她来自己的私府!这是多么大的进度啊! 想到这里,系统就觉得激动。 “真是奇了,明明萧行倦是那么不信真心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被你感动,明明原主也曾经对他托付过全盘真心,那时倒不见他有过什么反应……” 陆渺渺对系统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这世上没有不会为真心打动的人,若是有,那要么是因为这颗真心其实是假意,要么就是因为献上真心的人不值一提。 就如同上辈子的萧行倦和叶萦之间,两个原因都占了,所以叶萦才没能得到萧行倦的一个眼神。 在上辈子的萧行倦眼里,叶萦对他有所求,所以无论叶萦再对他付出什么,他都不会认为那是叶萦的真心,他只会认为叶萦的真心全是假意。更何况叶萦一开始就被萧行倦全盘拿捏,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付出了全部真心,那也是让人不屑一顾的。 也正因此,她接手叶萦的身体之后,才会急于破局。 出逃一事,既是要让萧行倦意识到她并非他的掌中之物,又是为了表明她从未想过利用萧行倦。 所谓不破不立,即为此意。 更别提她昨晚已经是用上了三分演技。 若是萧行倦听了她昨晚的那番表迹之后,还能无动于衷,那她前世就白混那几百年了。 陆渺渺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这个时候从脚腕上传来一阵从痛感。 “嘶——” 叶萦的这幅身子对痛感过于敏感,所以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娘,您醒了?”屋外的婢女听到叶萦的动静,连忙推开门走了进来。 陆渺渺轻轻侧头看向她,发现这婢女不是她在萧府见过的任何一个婢女,她步履带风,显然是练过武功的。 这个婢女的身份,怕是不太一般。 “您被七步蛇咬了,现□□内余毒未清,还是不要起身最好。”婢女见陆渺渺似乎想要起来,开口劝道。 陆渺渺收起自己的思索,白着一张脸开口:“劳烦你了,你可见过我的婢女?” “颂夏姑娘照顾了您好几日,方才去小睡了。” 直到她说完这句话,陆渺渺才好似放下了一颗心,不过,很快,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纠结,似乎有什么事困扰着她,让她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开口。 这样的神情其实让人很容易就看透,这婢女自然也是能猜到,不过,她虽然知道这位叶小姐在纠结着什么,但是却不会主动开口给她答案。 屋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陆渺渺的手指似乎是无意识地卷着床幔,良久,她终于开口。 “你们家公子……还好吗?” “公子一切无恙。” 陆渺渺问得笼统,这婢女也就答得简单。 如此答案,既是回答了,又是没回答,所以在听到这个回答后,陆渺渺抿起了唇。 “我想见一见你家公子,不知道……他可有时间……” 听到了陆渺渺的请求,这婢女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为自家公子的料事如神感到钦佩,叶萦果然在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见。 “公子有事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姑娘若是想见公子,奴婢晚上的时候替您通传。” 说完这句话后,这婢女又呈上了一物。 “这是姑娘之前落在山上的东西,公子托我转交给您。” 她的手里,正是陆渺渺之前费心打磨的木片。 陆渺渺的脸色在见到此物的那一刻,变得极为复杂。 她轻轻从婢女的手里接过木片,低声道:“多谢你家公子了。” 婢女很快离开,而陆渺渺的眼神却是落在了这木片上。 虽然这木片的确是她特意漏给萧行倦看的,但是萧行倦就这么送还给了她,还没有流露出半分打探缘由的意思,却也实在是让她有些吃惊。 是想试探她?还是存了别的想法? 不管萧行倦是什么想法,她都不会让萧行倦有猜透她的机会。 于是,她拿起这木片,神色中沾染上了浓郁的哀伤。 “终究是我太傻,竟有着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罢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陆渺渺便将木片放在床头,不再看它。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门外的人自然也是听不懂什么的,只能将这句话暗自记下,然后回禀给萧行倦。 - 在发现那一块木片的那时,萧行倦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感觉。 这样锋利的一块木片,只要找准时机,几乎能在一瞬间夺取他人性命。 足以自保。 这个女人,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一个闺阁女子,明明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明明是在他的全盘监视之下,却还是能为她自己准备好出逃最重要的钱财和防身之物。 何等聪慧,竟是让他也忍不住惊异。 然而,她又是何等愚蠢,有这般聪慧的心思,却一心只为旁人拖累。 萧行倦想起方才主仆二人谈话时,叶萦把她准备的唯一钱财给了颂夏,还要颂夏逃离。 之前他看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看到叶萦准备的木片之后,萧行倦不由得在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想法。 把钱财留给了别人,把利器留给了自己。 把生的希望给了别人,自己却选择了去做最危险的事……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萧行倦抱着她的手臂突然收紧。 他看向怀中的人。 因为中毒的原因,她的面色惨白,丝毫没有血色,在这微弱的火光之下显得更加脆弱,仿佛她只要一用力就能折断她。 真是可笑又愚蠢的行为! 萧行倦越看越觉得不可理解。 若是真的想为自己的父亲洗脱冤屈,那么就该利用起自己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东西才对! 钱财,奴仆,人脉……有什么,就该用什么,哪怕出卖他人,也要达成目的才对! 像她这样为了一个可笑的“不愿拖累他人”的想法,而去行动,能成什么事? 他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叶萦不过是一个最是愚蠢不过的人! 然而,他这个被她选择了“不拖累”的人,在此时此刻,终究是有一时的恍惚。 只是他很快就将这丝恍惚抛之脑后。 叶萦既然有这么幼稚的想法,那么他合该利用起来才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命人下去安排了一切。 当底下人传来叶萦求见的话时,他已经是做好了准备了。 他收拾好一切,就往约见的书房走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很早了,却没想到他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了正站在灯下赏画的叶萦。 许是灯火通明,夜色迷离,在这一瞬间他居然从叶萦身上看出了点旖旎昳丽的美感。 第7章 7 然而这感觉只有一瞬,他很快便回过神来。 “萧公子。” 陆渺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知道是萧行倦来了,便转过身向他行了一个小礼。 “不必多礼。”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吗?余毒未清,实在不该下地走动的。” “多谢,我已经好了许多了。” 陆渺渺扯出一个笑,回道。 萧行倦看着她,开口:“叶姑娘,是否萧府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他的脸上有着不解和犹豫,仿佛是很不明白之前在静安寺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听到他说起这个,陆渺渺不由得一梗。 她微微低下头,道:“不是的……” 然而这句话之后,她却再也无法给出更明确的答案。 萧行倦似是还不明白,只追问道:“叶姑娘,可是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又或者,你在静安寺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想办法的!” 他虽然是“好意”,可是他的追问,却让她更加难以回答。 陆渺渺侧过头,不再看他,仿佛不敢直视这个有着一片善心的萧公子。 “萧公子,请你不要再问了,我……并没有任何难言之隐。” “我只不过是想要离开萧府罢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书房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 萧行倦觉得有些烦躁。 虽然叶萦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想也知道,会因为不想连累他人而选择独自离开的人,又怎么会把事情的原因说清楚,让别人再次被牵扯进去呢? 然而,虽然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愚不可及。 他看着叶萦这张面带纠结的脸,在心中冷漠想着。 至于陆渺渺,她表面纠结,内心却是觉得颇为趣味。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她要扮演有口难言,而他要扮演一无所知。 两个人各有心思,导致书房的这片安静持续了许久。 最终,还是陆渺渺先打破了僵局。 “萧公子,从前之事暂且不提吧,今日我是来向你请辞的。” 她好像是收拾好了心中的情绪,低低开口。 “离开?你身上还有伤,你能去哪里?” 萧行倦似乎是被她的话惊住了,整个人向她逼近,手也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目光灼灼,似乎真的是担心极了她,颇有一定要问出一个所以然的架势。 “萧公子,请你松手!” 陆渺渺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把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 直到这时,萧行倦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放开了陆渺渺的手。 “抱歉,是我失仪,你可有伤着?” 陆渺渺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起头,看向萧行倦,认真开口道:“萧公子,叶萦去意已决,今日只是来同你道别。” “萧公子对叶萦的照看之恩,叶萦铭记于怀,若有他日,叶萦一定衔草结环想报,只是现在,还请萧公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行倦打断。 “叶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走,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今即便你要走,怕是暂时也走不了了。” 听到萧行倦这样说,陆渺渺的眼神里升起疑惑。 萧行倦继续道:“你中毒昏迷的这几日,静安寺大火之事已经上报京兆尹了。” 顿了顿之后,他又开口:“静安寺上报的死伤人数之中,你和你的婢女,皆在其中。” 听完了萧行倦的话,陆渺渺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萧行倦恍若未见。 “其实,从把你从教坊司请出来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再想过把你送回去。” “所以,叶姑娘,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罪臣之女了,我这里正好有两份客死南京的滇郡难民的户籍,如果你愿意,你们从今以后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启新的生活!” “除了户籍之外,出京城的通关文书我也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去周朝的任何地方重新开始!” 说到这里,萧行倦的语气忍不住上扬,眉宇之间也带上了激动,仿佛他真的为叶萦的将来高兴。 然而陆渺渺却是脸色复杂。 感激,痛苦,心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却唯独没有开心。 萧行倦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萧公子……你何苦为叶萦做这么多?” 陆渺渺扯出一个苦笑,抬起头,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萧行倦。 “萧公子,你的好意,叶萦心领了,可是叶萦怕是无福消受您的好意了,叶萦……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听到叶萦说出这样的话,萧行倦仿佛才有些反应过来。 “叶姑娘……你难道想为叶大人翻案吗?” 陆渺渺没有答话。 没有否认就意味着承认。 萧行倦的声音一下子放大。 他急促地发问:“叶姑娘,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帮叶大人翻案!” “且不提如今朝野之上根本就没有人敢提起叶大人之事,即便是你找到了愿意为叶大人说话的人,可是当今圣上那个脾气,如何能听进别人的进言?” 见陆渺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继续苦口婆心道:“叶姑娘,你若是真的心系叶大人,便该知道,叶大人最担心的并非是你能否为他自己翻案,而是你的安危啊!” “我知道!可是叶萦如今已经是无亲无故,此身再无牵挂。” “如今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为父亲讨回公道,好让他和母亲能够共享香火……” 说到这里,陆渺渺用坚定的眼神看向萧行倦:“萧公子,你是个好人,但是叶萦有自己的路要走,请恕叶萦,不能领受你的好意了。” 说完这句话,陆渺渺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在下一刻,她的手腕却被萧行倦拉住。 她看向萧行倦。 “你若真是这么想,那么我帮你。”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就连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许多。 然而陆渺渺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萧行倦的谎言。 他想要在她面前扮演完美救世主,而她想要在他面前扮演完美白莲花。 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今晚的这场谈话,都是假的。 “萧公子,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陆渺渺淡淡出声,拒绝了萧行倦。 “你何须这么着急拒绝我?若是凭你自己一人,你打算如何为叶大人翻案?” “我有我可以调动的人手,我可以帮你去查叶大人受冤的真实证据,只要你相信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渺渺打断。 她的眼神飘往窗外,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哀伤。 “萧公子,我并非不信你,你是个好人,我一直都知道,可正因为你是个好人,我才不愿拖累你。” 也许是因为萧行倦眼里的赤忱太打眼,她终于忍不住吐露出了自己的一点心声。 “这不是拖累,这是我应做的事情!” “叶大人的冤屈人人皆知,我既曾经受教于他,便是他的半个学生了,当初不能替大人发声,已经是我的不该,如今叶姑娘有心思,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说着,萧行倦又走到了她的面前,和她对视。 “说起来,我并没有叶姑娘你想的那样善良,我之所以对叶大人相助,只是因为,我想证明自己和当日对叶大人落井下石的人不一样,我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哪怕我和那些人,本质上,是一类人……袖手旁观和落井下石,没什么不同。” “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极为卑鄙自私的小人。” 他用最尖刻的言辞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剖白,好似把自己内心的黑暗,全部展示在了她面前。 他嘴里的自己,和平日里朗朗疏风,行立有度的他简直是天大的区别,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惊讶于他对自己的批判,而惊讶之后,大约就会折服于这位公子内心深处如山间白雪一般崇高的理想主义。 如果是叶萦在此,也不会例外。 于是,在听到萧行倦这样说之后,陆渺渺的脸上适时地换上了为之动容的神色。 他看向陆渺渺,脸上的哀伤和自怨恰到好处。 “叶姑娘……可愿为我这卑鄙之人,留下一点点赎罪的机会吗?” 他的声音极低,仿佛是在担心自己的请求被拒绝,又好像是在担心她听了他的话之后,会鄙薄于他。 然后,他看到陆渺渺轻轻点了点头。 他好像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按照着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他要利用叶萦的固执和愚蠢,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像叶萦这样的蠢人,只要在最开始骗过她,那么她就会死心塌地为他所用——他一直都是这样打算的。 至此,今夜的谈话便结束了。 萧行倦很有风度地跟在叶萦身后,送她回院子。 两个人一路无言,直到陆渺渺踏入院门的前一刻。 “萧公子请留步。”陆渺渺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萧行倦。 “萧公子,方才你说,你和他们一样,叶萦觉得不妥。” “有言道,‘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无人是圣人’,叶萦认为,反之亦然。” “一个人,只要他心中并不与卑鄙为伍,那么即便这个人曾经屈服于现实,也不能因此说他真正就是一个小人了。” “所以,在叶萦心中,您一直都是君子,而非小人。” 说完这句话后,陆渺渺轻轻颔首,对萧行倦行了一个小礼,然后便走进了院子。 而萧行倦则是站在原地,想起了陆渺渺方才看向她的眼神。 坦然而温和。 她说的全都是她的真心话。 她是那样信任他。 第8章 8 “嗤——” 萧行倦低不可闻地嘲笑出声。 他可从来没想过做圣人。 所以叶萦的那番信任,真真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他快步离开,就好像任何东西都不能牵动他的心情一般。 -- 自那夜之后,陆渺渺便安心在萧行倦的这处私宅住下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住在萧行倦的地盘上,但是系统却发现,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了很大的不一样。 上一次在萧府住着的时候,陆渺渺出门见颂夏都要看婢女的脸色,而现在,这私宅里没有任何人会拦着她散步,她就是想出去在这山上溜达一圈,除了大夫,不会有人反对。 陆渺渺获得了一定的自由。 说是“一定的自由”,是因为目前叶萦的活动范围,只仅限于静安山这片地带,她不能进城。 因为她已经不是“叶萦”,而那两个意外身故的滇郡难民的户籍,萧行倦也并没有拿给她。 如今她是一个黑户。 不过陆渺渺一点都不急。 如今她在暗,萧行倦在明,她提前看透了萧行倦的意图,所以她什么都不担心。 她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养好伤。 说起来,叶萦的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些,即便她这些日子里一直用调息之法修养,但是效果却微乎其微。 她把过脉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叶萦胎里带来的弱症,于是便也不再管,只每日好好调息,将叶萦的身子维持在一个能过去的水平。 如此,叶萦一连休息了三天,才能走得远一些。 而就在她身子见好的第一天,这私宅里面,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她正静坐在后山为练习吐息之法调养身子,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早听说萧二这些天花大价钱养了一个外室,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把你养在萧府,而是养在了私宅,啧啧。” “是在京为质的北敖王世子,夏方无。”系统简单的提醒了陆渺渺一下来人的身份。 陆渺渺淡定守护气息,转过身,看向来人。 单论脸皮,这人和萧行倦的脸皮不相上下,只不过他和萧行倦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夏方无整个人从骨子里流露出一股放荡游戏的气质。 他的一双桃花眼在看到陆渺渺的真容之后,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惊叹,随后,这双眼睛里的惊叹变成了好奇。 许是因为多年浸染在京城的声色场所,他的身上沾上了不轻的脂粉味和酒味,混在一起,有一股异样的娇柔暧昧。 单从外表来看,他无疑是“纨绔子弟”的代表。 然而,原轨迹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和百年世家的萧家嫡次子萧行倦,一起颠覆了本朝,并且最终登上了皇位。 外貌最是容易骗人。 “公子误会了。” 陆渺渺收起所有的想法,皱起眉,轻轻解释了一句,便要离开后山往回走,却在经过他的时候,被他用扇子挡住了去路。 “之前有人和我说起萧二养了个外室我还不信,萧二那人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什么时候见过他和女人有过关系,即便是当年哥儿几个带他去了醉花楼,点了第一花娘为他助兴,他都不曾侧目。我本以为他这辈子就是会抱着他的书和棋一起过下去了呢。” “如今看来,倒不是他不近女色,只是那花娘不够美罢了。” 说到这里,他扯起一个灿烂的笑。 陆渺渺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是什么登徒子,居然这样说我家小姐!” 颂夏拿了披风回来,就看到自家小姐的身边站了一个一看就是浪荡子的男人,便连忙小步跑了过来,待她靠近之后,又正好听到了夏方无以醉花楼的花娘和陆渺渺做比,当即气得大声骂他“登徒子”,然后护在了陆渺渺身前。 夏方无被人骂了却也不恼,只道:“如此说来,你家小姐是良家了?你且说来,是哪里的良家?可是京城人士?想来你应该是外地人吧,这般天姿国色,若是京城人士的话,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说着,他甚至鞠躬做了一个不成样子的揖:“小生见过姑娘。” “你!” 在颂夏的眼里,这人是故意做了一个不成礼节的揖来羞辱陆渺渺,所以她便打算继续开口教训他一番,不过她只开了一个口,就被陆渺渺按住了。 “公子是萧公子的朋友吧,若是要寻萧公子,只怕是走错了地方。” 陆渺渺冷面冷语:“我并非萧公子的外室,还请公子不要误了萧公子的清誉。” 说完这句话,她便绕开了夏方无往回走。 而夏方无则是在她离开之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他其实是知道陆渺渺的身份的,毕竟萧行倦从教坊司带回了罪臣之女叶萦,并养在外面的事情,他也是清楚的。 虽然后来叶萦“死于”静安寺的山火,但是他却是知道,静安寺是萧行倦的地盘,怎么可能轻易让人就死在了里面? 除非这人的死,是萧行倦的授意。 所以,在他看到陆渺渺的第一眼,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倒是比想象中要美很多,也不知道叶老头是怎么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藏住的。” 他不正经地收起了折扇,往萧行倦的书房走去。 -- 陆渺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便把夏方无的资料又找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夏方无绝对不会突然来找萧行倦,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影响了他们的计划,他才会贸然前来。 她全盘整理了一遍之后,终于找到了答案。 虎符。 萧行倦和夏方无终于查到了那块前世的叶萦搭上了性命去寻找的虎符的消息了。 陆渺渺勾起一抹浅笑。 那么看来,萧行倦应该也会在近期有所行动了。 而她也应该做出点回应才对了。 -- 书房。 “确定是在北宫吗?” “我的消息,什么时候出过错?” 短暂的静默之后,萧行倦终于又开口。 “北宫有些太难进入了,那是皇帝寝宫,即便我身为天子近臣,也没有办法找到多待在那里的理由。” 夏方无“啪地一声打开折扇。 “臣下自然是不好呆在那里,毕竟那是皇上的寝宫。” 他闲闲开口:“能在天子寝宫随意进出的,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也就只有天子宠妃了。” 萧行倦定了定,看向夏方无。 “你见过她了。” 不等夏方无回答,他继续道:“还不是时候,她现在还没有经过调|教,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死心塌地为我们做事。” 听到萧行倦这样回答,夏方无倒是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又收回了情绪。 “不急,所有知情的人我都已经灭口了,咱们那位陛下若是想查,至少也要从服侍过先帝的所有宫人查起,怎么也得用个一年半载的。” “所以……”夏方无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个略带暧昧的微笑。 “你还有的是时间和那个小美人相处呢。” 萧行倦皱起了眉。 “她不过是一个棋子。” 夏方无故作惊讶:“这么美的小娘子,你竟然也不动心?” 他用扇子轻轻杵着自己的下巴。 “她那模样,即便是见过天下美人的我都有些心痒痒了,你居然没起过半分心思?” 萧行倦面色不善:“你会为这棋盘上的棋子侧目吗?” 嗯,他是不会。 但是他也不会为了一颗棋子特意解释。 夏方无心里觉得此事有点意思,想了想后,半开玩笑地开口:“我能去找那个小美人而吗?” 萧行倦看了过来。 他连忙解释。 “放心,我可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儿嘛,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坐在那里,也足够赏心悦目了。” “何况你不是要取得她的信任吗?若是你这里终日只有你身边的人,那么大约也是很难让她放松下来的,倒不如让她见见外人,兴许在我这个外人的对比之下,她反而更信你了呢。” 夏方无随意扯了一个理由丢给萧行倦。 “随你。” 得到了萧行倦的首肯后,他便笑着走出了书房。 大约,以后会有些好戏了。 -- 夏方无会留住在萧行倦的私宅这件事倒是出乎了陆渺渺的预料。 她像往常一样,去了后山静坐调息,然后就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还在打着哈欠的夏方无。 夏方无一看到他,原本还惺忪着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叶姑娘,没想到你起得这么早!” “又是你!”颂夏认出了这是昨天的那个“登徒子”,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姓叶,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你果然不是好人!” 颂夏紧张地护在陆渺渺身前。 “昨儿个夏某喝了点酒,所以行动之间略有轻浮之处,唐突了小姐,实在是在下的不是。” 夏方无十分干脆的给陆渺渺行了一个平礼道歉。 “叶小姐的尊姓,是我向萧二府里的下人问来的,不过我问这个,却是没有存半分不轨之心,实在是因为昨日酒醒之后发现自己行止不当,心生惶恐,这才特意问了旁人,想着给叶小姐赔礼道歉。” 这个礼可是比昨日他行的那个不三不四的作揖正式多了,即便是最严厉的礼官也挑不出错来。 见到他这样一幅正式的模样,颂夏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在他行礼的时候,陆渺渺微微侧过了身子。 “夏公子多礼了。” 陆渺渺维持着人设,并不吃他这一套,绕过他就往回走。 夏方无对此没有半分意外。 “叶小姐,你等等我,我听说这山上虫蛇许多,让我在前面为你开路吧!” 说着,他便不管陆渺渺和颂夏两个人的反应,兀自走在了前面,一边拨弄着路两旁的树枝,一边回头冲陆渺渺笑得灿烂。 山路就这么一条,旁边都是未经开拓的山土,堆满了杂草乱石,不好走,所以陆渺渺和颂夏只能被迫接受了夏方无的“好意”。 “这人也太自说自话了!”颂夏在陆渺渺身旁抱怨着。 陆渺渺面上虽然和颂夏一样,但是她的脑子里却思考起了另外一件事。 “系统,攻略宿主指定目标以外的人,会对任务有影响吗?” 第9章 9 系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想攻略这个夏方无,会对任务有影响吗?” 没有得到系统的回复,陆渺渺便解释了一遍。 “不,不影响,可是你为什么会想到攻略他……” “这不是给任务增加难度吗?” 陆渺渺的眼睛扫视过一脸灿烂笑容的夏方无,道:“你忘了叶萦的第二个心愿吗?” “她要萧行倦大业不成,也就是说,她要萧行倦最后当不得首辅。” 说到这里,陆渺渺的眸色深了两分:“萧行倦和夏方无合谋造反,二人之间的信任只怕是难在一朝一夕之间破解。” “所以我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萧行倦对夏方无之间互生不满。” “你要让他们为了你互相猜忌?那,会不会有些难啊……”系统觉得要达成那样的目的,有些不可能,毕竟萧行倦和夏方无都是野心大于情感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情绪左右。 虽然它的宿主足够美丽,足以让一个普通男人为她神魂颠倒,但是这两人终究不是常人。 陆渺渺轻轻摇头:“不是为了我,我不过是要埋下一颗种子罢了,真正能左右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疑心——” 萧行倦虽然面上装得谦和大度,但是他骨子里却是一个不容许别人沾指他“所有物”的人。 如今的叶萦和前世不一样,已然是走进了他的视线里,所以,如果让他发现,他的“所有物”,居然和别人有了甚至比他更亲密的关系——他会作何反应呢? 即便他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外泄,但是不满和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扎根深入,一点点累积,直到把二人之间的信任全盘瓦解。 而这个过程,想必不会太久,因为疑心和猜忌是世界上最难压抑的东西。 她一边和系统交流,一边往回走,等她走到私宅门口的时候,她便又被夏方无给拦着了。 这一次,夏方无没有再轻浮地用折扇挡路,而是极为正式地行了一个揖。 “叶姑娘,在下这般为你鞍前马后,可算是有足够的诚意了吧,您不如就原谅我昨日的无礼,不要再介怀下去了?” “若是让萧二知道,我唐突了他的贵客,只怕是以后他都不会再让我上门借住,那我可真就要去睡大街了。” 说着,夏方无极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好似真的明日就要被萧行倦丢出去一般。 他这样的身份,却偏偏摆出了一副无处可去的落寞样,脸上还是一副认命的沧桑感,实在太过滑稽。 就连颂夏都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直到这时,陆渺渺才略微收起了脸上的冷淡。 “夏公子并非无礼之人,我又怎会介怀。”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夏方无的脸上这才重新染上笑意。 “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一时高兴,差一点就又要在叶萦面前耍起扇子,不过他反应地快,硬是把开了半截的折扇又收了回去。 而这一切,陆渺渺只当做没看见。 她礼貌地和夏方无话别,便回了屋。 夏方无眯起了眼睛。 清高的女子他见得太多,叶萦这样的,不过是比别的女人漂亮一些罢了,也并无什么特别。 他这一时之间倒是真的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能让萧行倦侧目的。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要在萧二这里住上几天,这几天的时间里,他有的是时间观察萧二和这位叶姑娘。 想到这里,夏方无的心情倒是又轻松了许多。 最近令人心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好不容易在萧行倦的身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乐子,自然是打算好好观察观察的。 虽然这个女人他玩不了,但是看看饱饱眼福,也是不错的。 他这样想着,便往叶萦如今的院子的那片方向走去。 虽然这美人有意躲着他,但是他却可以在她的院子附近散步的时候,“巧遇”她。 然而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他都没有再见到叶萦从院子里出来。 僵笑了一整天的夏方无最后回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嘴角都快掰不下来了。 这女人……倒是比他想象中有脾气多了。 难不成,她知道他一直在她院子附近等着吗? 夏方无一边揉着嘴角,一边思考。 罢了,今日等不到也就算了,大不了明天早上再见她。 昨天他可是从丫鬟那里问清楚了,这位叶小姐能下地后的这几日,每天都会遵照医嘱,在早上出去走走以强健身体。 大不了,他明天早上再守株待兔就是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方无命下人给叶萦传去了一句“明日见”的话。 他知道叶萦虽然表面上是不解怀他的行为,但是内心里,她肯定是不想见他的。 可是她越不想见他,他就越要在叶萦面前晃悠。 像叶萦这样清高的人,如果被他这种“泼皮”缠上,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很期待,他想知道这个叶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所以明天,他一定会见到叶萦。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方无早早睡下,又在第二日早早醒来。 为了能够蹲守到她,他天没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样是万无一失了。 然后他就从早上等到了中午。 期间因为太困,他甚至倚着门小睡了一会儿,直到正午的太阳把他晒醒。 夏方无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犯困而错过了叶萦,然而问过了下人之后,他才知道,叶萦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府。 “为什么?大夫不是说她需要多走动,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吗?” 许是刚刚睡醒,夏方无的脑子还有些不活络,并未想明白,于是他便直接问了下人。 “叶小姐今日是在花园里散步的呀。” 下人给出的答复就一下子让他清醒了。 他看了看花园的方向,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在门上压出的红痕,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被叶萦耍了? 因为他托下人给叶萦带了那句话,所以她就索性让他蹲了个空? 夏方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趣。 明日,明日他一定会见到叶萦——即使她根本不打算出门,他也会想到办法请她出来! 夏方无在这一刻,被激起了许久不见的胜负心。 他一脸冷漠地夺过丫鬟呈上来的棉布,一脸冷漠地敷上自己的脸,又一脸冷漠地将这块棉布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然后大跨步走了。 只留下方才为他拿来棉布的小丫鬟在原地,语言又止。 夏公子,那块棉布,是我刚打湿了准备擦桌子的啊…… 您这样不由分说地拿去了,那我可怎么擦桌子呢…… 然而夏方无已经走远了,小丫鬟只能咽下自己没能说出口的话,委委屈屈地又去厨房拿了一块新的。 -- 为了确定能够在明天见到叶萦,夏方无特地天不亮就守在了叶萦的院子前。 只要她一出门,他就能用最自然的语气说出“巧啊,叶姑娘”这句话。 届时他就算是赢了! 除了一早就蹲守在这里之外,他还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叶萦一直不出门,那么他就抬出萧行倦,以萧行倦的名义,请叶萦过去品茶——叶萦即便能够拒绝他,但是却绝对不会拒绝萧二! 所以这一次,他是赢定了! 他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竟是单方面在和叶萦做了一场“比试”。 他现下只觉得胜券在握,志得意满。 然而,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你怎么在这里?” 萧行倦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夏方无在听到声音后的第一时间转过了身,正好看到萧行倦从叶萦的院子里走出来。 这画面对他来说冲击力有些过大。 他看了看这天色,又看了看萧行倦。 他记得,萧行倦作业被召入宫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件衣服。 寻常时候,萧行倦若是深夜被召入宫,都会就近歇在京内的宅子里。 可是现下他却从叶萦的院门走出来。 还换了衣裳。 在这样的时辰里。 夏方无隐隐觉得自己窥见了什么。 他看着萧行倦,震惊道:“萧二,我本来以为你是个真正不好美色,不碰女人的人,却没想到,原来不是你不好美色,而是你眼界过高——” 萧行倦剑眉微蹙。 “你若是没睡醒,便回去睡觉,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夏方无站着不动。 他是没睡醒,不然也不会看到萧行倦从叶萦的院子里走出来这样的画面了。 他想到现在的天色,知道萧行倦必定是刚从皇宫出来,就赶来了叶萦这里,一心只震惊于萧行倦的猴急,于是继续开口。 “萧二,这太不像你了,你居然刚从皇宫里回来就来找叶萦,你什么变成了这般急色的人……” “夏方无,你若是脑子不好,我这就送你去看太医,省的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人清静!” 萧行倦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七分冷意。 夏方无赶忙住了嘴。 不说了不说了,果然是气性最小气的萧二,才破了童子之身就这么大火气。 第10章 10 虽然夏方无不再说话,但是他脸上的意思,是个人都能看得明白,所以即便他已经闭了嘴,萧行倦还是冷冷开口道:“你若是闲得慌,现在便回京城去,你如今的情况,出京三日,倒不怕太后惦记你。” 听到萧行倦提起太后,夏方无的脸色稍微冷了下来。 “她?她纵是惦记着我又怎样?” “我这个侄子如今正如她意,困居京中,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可知道,今日皇上为何急召我入宫。” 萧行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往书房走去。 夏方无眉头一跳,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跟上。 二人很快到了书房。 萧行倦递出一张烫金云纹的黄封信函。 夏方无神色凝重地接了过去。 等到他看完了这纸上的内容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嘲讽。 “你该知道,这个时候,北敖王要带着你二弟进京,不会仅仅是为了参与中秋国宴那么简单。” “什么二弟,他可是我的“好大哥”。” 听到萧行倦开口,夏方无脸上的嘲讽愈浓。 他这个“二弟”,可是比他这个“嫡长子”,还要大上两天。 萧行倦没有接话,北敖王府早年的秘闻他虽然知道,但是却并不会置喙。 夏方无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知子莫若父,他自然是知道他的父王这个时候是想干什么了。 无非是想放弃他这个名义上的嫡长子罢了。 虽然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但是在此时,夏方无还是不免在心中升起一股怨恨。 他自七岁起便入京为质,如今已有十五载。 这十五年里,他不知道受了皇家多少暗算,有好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 他在京中艰难苟活,可是他那父亲,这十五年来,却是从未遣人问候过他的安危,从未给他寄过一封家书,更是从没想过入京来看一眼他这个儿子! 想到这里,夏方无恨意翻涌,神色阴郁。 “呵,老家伙倒是想得美,太后和皇上若是会同意,便是见了鬼了!” 说完这句话,夏方无转头看向萧行倦:“你既然能回来,想必是宫里面已经有了决策,说吧,你准备如何替他们解决这件事?” 萧行倦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沉静。 “这就需要你受点皮肉委屈了。” 夏方无愣了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萧行倦的意思。 “你是要我假装被刺杀,然后好把这罪名,栽赃到那私生子的头上去?” 萧行倦沉静道:“不是假装,是真的被刺杀。” 夏方无笑了。 “皇上和太后倒是打得一石二鸟的好算盘。” 萧行倦继续道:“此事我已经安排下去,届时你便可以顺势脱身,去接管闽南的兵权。” 夏方无点了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神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老家伙怕是还不知道,他早已联系上了他的外家,如今,闽南的人手多半已经为他所用。 憋屈了这么些年,他终于不用再忍下去了! 他看出萧行倦面带疲色,便也不再多留。 今日他起得太--------------銥誮早,本来一直很困,不过现下得知自己多年来的隐忍终于等来了机会,睡意便一下子都消散了。 此时的他不仅不困,还精神得很。 他下意识地准备去名花楼找个姑娘消遣消遣,然而他人都走了出去后才想起来,他现在可是在京郊,若是现在想去名花楼,只怕是要花上三个时辰才能赶到——这么一想,他就兴致全无。 于是他便又折了回去。 于是他就在门口遇到了带着颂夏准备出门的陆渺渺。 “都这么躲着了,居然还能遇上,真是阴魂不散……” 他耳力极好,将颂夏的这一句抱怨听得是一清二楚。 颂夏的这句话立刻让他想起了这两日里他俩的“对局”。 之前是不知道这叶萦已经是萧二的人,现下他知道了,自然不会再主动去招惹叶萦了。 说来倒也是可笑,他早先还以为这叶萦是真清高,没想到,转眼她就能上了萧二的床,倒是他看走眼了。 果然,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 不过,这叶萦能用出手段收下萧二,他倒的确有些佩服的。 他面上挂着最有风度的笑,侧身给叶萦让了路。 “夏公子。” 她的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姑娘,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不屑叶萦的身份,但是好歹这也是萧二的女人,他便好脾气地应声了。 陆渺渺神色淡然:“夏公子,同样是做戏,叶萦认为,您现在的这场戏,比前两日的好太多了。” 夏方无一下子愣住了。 陆渺渺继续道:“叶萦并不喜欢看人演戏,但夏公子现在的这场,叶萦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之后,陆渺渺便先一步离开。 夏方无脸上的温润和笑容,彻底僵住。 他没有转身去看陆渺渺。 -- 颂夏扶着陆渺渺,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方才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说出那样含刀带影的话。 她虽然不是很能听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但是却能从陆渺渺的语气中听出,她是极厌恶这个夏公子的。 想到这里,她小声开口:“小姐,您若是看不得那夏公子,不如咱们告诉萧公子一声……” “不必了。”陆渺渺轻轻开口。 “以后我避着他就是了……”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颂夏倒是反应过来了。 也是,她们如今借住在萧行倦这里,那位讨人厌的夏公子是萧行倦的好友,她们又怎么好开口去说夏方无的不是。 想到这里,颂夏便有些为陆渺渺难过。 她怕陆渺渺也会多想,便生硬开口道:“小姐,你放心,咱们一定能为大人平冤的!” “今日萧公子不是还说,他已经安排好大人的灵位了吗?” “萧公子连大人的灵位都能安置,想必是极厉害的,小姐放心,有萧公子在,咱们一定能成功的。” 陆渺渺就着颂夏的话,表面上流露出一丝欣喜,实际上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萧行倦身上。 她现在正在想着夏方无的事情。 正好这个时候系统也开始发问:“宿主,你不是要攻略夏方无吗,那你刚刚怎么还对夏方无说那样的话。” “你不怕他厌恶了你吗?” 陆渺渺闭眼,轻轻吐息。 “他之前对你还是很有兴趣的,想来也是对你有些好感,你不怕……” 系统越想越觉得亏。 见到系统误解太深,陆渺渺才开口解释。 “你没发现他和萧行倦一样,都从来没把叶萦当做对等的人来看待吗?” 系统一时愣住。 萧行倦视叶萦为棋子,夏方无视叶萦为玩物。 想到这里,陆渺渺突然间感觉到心口有一瞬间的刺痛感,这感觉消失得太快,以至于她以为那不过是她的错觉。 夏方无和萧行倦一样,不破不立。 正因如此,她才会挑明了夏方无的面具。 陆渺渺吐息完毕,轻轻睁眼。 晨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此刻看上去有一股近似梦幻般的美丽。 因为刚刚吐息完毕的原因,她周身的气息格外清灵,落在普通人眼里,正是缥缈如仙的感觉。 即便是对美人再无感的人,此刻都会忍不住对着她失神。 “萧公子?” 清灵的女声让萧行倦一下子反应过来。 “萧公子怎么在这里?” 陆渺渺弯了弯眼睛,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方才那股飘然欲失的感觉一下子被温柔淡然取代。 “刚刚去见姑娘的时候,忘了告诉你,叶大人的牌位已经立好了。” “你若是想,可以随时再去进香。” 叶萦之前放火烧寺的时候,是从叶傅的牌位所在的佛殿烧起的,所以他之前为叶傅立下的无字牌位早就被烧毁了。 如今的这一块,是他在把叶萦带回私宅之后,又吩咐人去做的。 与上一块不同,这一块牌位,并非无字牌位。 在找回叶萦之后,他原本是想要沿用那天晚上未完成的计划的,然而自从那一晚上和叶萦谈话之后,这个计划便被他搁置了。 之前是为了打压收服叶萦,所以他要摧毁她的希望,如今却不一样,他要多给叶萦一点希望,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控她。 他要叶萦对他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多谢萧公子。” 陆渺渺脸上先是欣喜,然后,一丝难为情浮现在她的脸上。 “萧公子,叶萦有个不情之请——” “待到进香那日,萧公子可愿与叶萦一起。” 大约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于是她很快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萧公子为父亲做了这么多,我想让父亲也知道。”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萧行倦。 “我知道萧公子是谦方君子,所行所为不过是遵从本心,所以,叶萦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个方法,向您表示叶萦对您的感谢……” 她的手紧张地捏住了丝帕。 “好。” 在听到男人应下的一瞬间,她的宛如清泉的双眸之中一瞬间被喜悦染透。 除了喜悦之外,隐隐可见的,是一丝情意。 少女情态,最是动人。 他想,他大概是没有看错。 第11章 11 即便萧行倦素来冷心冷肠,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有一时的失神。 陆渺渺继续开口:“萧公子一定很累了吧,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换上了一副自责的神情:“都是叶萦任性,明知道萧公子奔波了一夜,还要求见……” 萧行倦回过神,安抚道:“叶姑娘挂心叶大人之事,这是自然,实在无须自责。” “叶大人之事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叶姑娘如今,也可稍稍安心了。” 陆渺渺点了点头,随后对他施施然一笑。 “叶萦,一直很相信萧公子。” 萧行倦看着她,脑子里想到的,是方才她无意中流露出的那一丝情意。 一切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该为自己达成目的而喜悦才是。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以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虽然事情走到现在,结果正是他所需要的,也是他一直以来计划着的,但是他却知道,有些东西,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 衣袖里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他不得不承认,叶萦,有些超出了他的控制。 叶萦是不一样的。 那一晚的谈话中,她虽然最终接受了他的帮助,但是他却明白,这是因为她希望他“好过”一点。 换言之,她不是为了她和叶家而退步,而是为了他而退步。 她从未想过真正利用他。 更早一点,即便他那时候为她遮蔽风雨,将她从教坊司请了出来,她也没有因此想去利用他。 即便在她朝不保夕的时候,她也是想着一心保全他。 “萧公子?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许是他失神太久,引起了她的注意。 “无事,只是在想着以后该怎么继续查下去。” 他随意扯了一个理由,便要将此事掩盖过去,不想,她在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萧公子,叶萦正好有话想对你说。” 萧行倦看向她。 “萧公子,您为父亲做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陆渺渺斟酌着言辞,对着萧行倦开口。 听到叶萦这样说,萧行倦不由得眉头一跳。 一股不由他控制的感觉从心底油然升起。 他来不及去想这样的感觉是什么,陆渺渺便已经继续开口了。 “陷害父亲的人,您已经帮我查到了眉目,这就足够了。”陆渺渺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接下来的事情,就该叶萦自己去做了。” 陆渺渺看向萧行倦的眼睛,用最真挚的语气道:“昨夜您带来的那个消息,已经帮叶萦找到了目标,剩下的事情,实在和您不相干,所以,萧公子实在不必再牵扯进来。” 似乎是想起了那一晚他所说的话,她又急忙补充道:“您帮助叶萦查案,为叶萦带来了线索,便是叶萦的恩人。在叶萦心中,您便是无方君子,断不是那些卑鄙小人可以望及的。” “所以……事到如此,萧公子,您可以抽身而退了。” 萧行倦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里是什么想法。 他看向陆渺渺,似乎想要把她看穿。 然而当他看向她的眼睛的时候,他只能看到她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的担忧。 那般纯粹,宛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泉,径直流入了他的心里。 他整个人都浸入在这泉水之中,一时之间,居然有一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叶姑娘,萧某说过,此事萧某绝不会袖手旁观。” 萧行倦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感。 只是一瞬间,他的理智便又找了回来。 陆渺渺急道:“可是萧公子,您要是再追查下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行倦打断。 “叶姑娘,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放大。 他从来在她面前都是温言细语,从未有过这般大声的时候。 陆渺渺似乎一下子被吓住了。 见到她是这样的神色,萧行倦原本激动的神色又平复了下来。 “抱歉,我吓到你了……” 陆渺渺小退了一步。 “叶姑娘,我说过,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见陆渺渺小退了一步,便也上前跟进一步。 陆渺渺轻轻凝起双眉,萧行倦的靠近仿佛让她很不适应:“萧公子——” 她抬头看向萧行倦,却在看清萧行倦眼里的情绪之时愣住。 “萧、萧公子……我想,您应该是太累了,叶萦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离开。 但是萧行倦握住了她的手腕。 “萧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并非一个君子。” “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卑鄙小人。” “我卑鄙地用帮助你为借口,实际上,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叶姑娘,我心悦你。” 萧行倦用最温柔深情的语气在陆渺渺面前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陆渺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萧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行倦不打算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 “萦萦,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萧行倦不再叫她“叶姑娘”,转而用了更亲密的称呼。 他强迫她看着他。 “若是你对我无情,那么我自然不会纠缠于你,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也能察觉到,你并非对我无情。” “既然你我之间互有情意,那我便决计不会放手。” 他的一番话太过直白,惹得她方寸大乱,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萧行倦继续开口。 “萦萦,我只问你,你心里有没有我。” 即便他之前已经说出了她的心思,但是在他真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流露出了不安和害怕的神情。 仿佛他自己也不确定,眼前的人究竟对他有没有情意一般。 这样的逼问,没有人能招架住。 所以陆渺渺只能红着脸,点了点头。 直到看到她点头,萧行倦才仿佛松下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他很自然地牵起了陆渺渺的手,不过,在触到她冰凉的指尖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毛:“手这样凉,还是快回屋吧。” “我没事的,我不冷。”陆渺渺轻声回答。 萧行倦两只手覆上了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想把她的手捂暖,接着道:“可是我担心你。” 说到这里,萧行倦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萦萦,你总是这样不愿麻烦别人。”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想被你麻烦。” 他一边给她暖着手,一边用最温柔的语气道:“萦萦,你也试着麻烦一下我,依靠一下我,好不好。” 陆渺渺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纠结。 萧行倦自然知道她在纠结着什么。 “叶大人之事,我一定会插手到底。” 陆渺渺急道:“可是这样会连累你……” 听到她的担心,萧行倦笑道:“萦萦,你未免有些过于担心了。我既然决定为叶大人翻案,那自然是会小心严防。” 见她脸上的担心还未消退,萧行倦话锋一转。 “若是这点小事都害怕被连累,那我还怎么做你叶家的姑爷。” 他满意地看着陆渺渺脸上的担忧被羞恼取代。 随后,他温柔道:“别多想了,信我,好不好。” 在他那温柔的几乎能溺死人的眼神里,她缓缓点了点头。 -- “哟,咱们的大情圣回来了?” 见到萧行倦走进书房,夏方无笑得暧昧。 “啧啧,我还真没想到,素来最是不好女色的萧二,在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之后,也会为了人家鞍前马后,这可不像你啊……” 萧行倦本不想理他,未料他却说得过分,于是瞟向夏方无,冷冷道:“你若是再胡说,便滚回你的醉花楼。” 见到萧行倦这般神色,夏方无知道,他是误会了。 看来萧二倒是真的没碰过叶萦,于是只闲闲道:“你对这叶姑娘,倒是有几分上心。” “调|教一枚棋子,自然是要费些功夫的。” “你真的对她没一点心思?她可是那般国色天香的佳人呐!”夏方无将脸凑近了。 “你会对蝼蚁有别的想法吗?” 萧行倦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叶萦真就是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当初选中她,就是因为她的容貌,她这颗棋子,自然会有大用处。” 夏方无轻笑:“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你是打算把她送到宫里了?” “等到时机成熟。” 夏方无点了点头:“的确,若是能确保将她收用,那么送她进宫,就是最合适的。” 在夏方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行倦几不可闻地皱起了眉毛。 她的去向,自有他决定。 或许是夏方无的理所当然太过刺眼,他在这一时间竟是升起了一丝不满。 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一丝情绪压了下去。 “我看你如今这调|教虽然有效,但是却也极容易把自己载进去,毕竟到时候,人家可是会捧上一颗真心的。”夏方无顺手拿起萧行倦书桌上的一个苹果,嘴里开始口花花。 “真心?” 萧行倦讽刺一笑。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叶萦那双仿佛含着清泉的眼睛。 “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才不会稀罕这种东西。 第12章 12 许是萧行倦脸上太过笃定,所以夏方无并没有察觉到萧行倦眼神中那一瞬间的迷茫。 他只是随意地拍了拍萧行倦的肩膀,道:“那就好。” “不过这个叶萦,我瞧着,她似乎比别的女人聪明一些。” 她自然是比别的女人要聪明多了。 不过,也比别的人要蠢多了。 “作为一颗棋子,她的聪明和愚蠢,都是恰到好处。” 萧行倦冷冷地下了结论。 夏方无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于是稍稍侧目过去,然而却什么都没看到。 大约,萧二是真的看不上叶萦吧,也是,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过萧二能看上哪个女人的。 只是…… 夏方无在此时,不免想起了今早他与叶萦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说出的那番话。 她说,他今日的戏,比前几日的要好了许多。 夏方无勾起一个不知意味的笑。 他的确是演戏。 之所以选择这样做,都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毕竟横也是装,竖也是装,他何不给自己找点乐子。 只是,他没想到,叶萦不但看穿了他,还那样直白地将一切放在了台面上。 甚至于,她还出言嘲讽…… 若是在以前的情况,他可能会选择好好警告一番叶萦,让她把该忘记的都忘记了。 只是现在……他知道对叶萦,没必要。 夏方无想起叶萦当时的语气。 呵,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清高贵女,定是一早就在内心鄙夷起他这个算是闻名京师的浪荡之人的。 她定是极为不屑他的,他想。 呵,有趣,叶萦这样的身份,居然也会有看不上别人的时候。 夏方无沉了沉眸子。 大约真的是因为太过无聊的缘故,他在这个时候,居然生出了一丝想要看到叶萦全盘溃败模样的念头。 -- 直到回到了屋子里,颂夏脸上的表情还是呆呆怔怔的。 她僵硬地扶着陆渺渺坐下,僵硬地给陆渺渺倒了茶,又是僵硬地看向陆渺渺。 然后,她看到她的主子一脸镇定。 直到这个时候,她仿佛才从幻梦之中走出来。 “小、小姐。” 她干巴巴地开口。 “小姐,你和萧公子……” 虽然萧公子和小姐谈话的时候让她退避十步外了,但是颂夏她也并非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虽然恪守于礼,并不曾私自窥探,但怎奈,萧行倦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他竟然牵起了小姐的手! 颂夏的脑袋有些晕。 见到颂夏如此,反而是陆渺渺给她倒了一盏茶,然后又放到了她的手里。 颂夏手里托着这盏茶第二次发问:“小姐,你和萧公子,是不是真的……” 陆渺渺轻轻点了点头。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此时从陆渺渺的口中得到了这个答案,颂夏的小心脏还是一跳。 随后,她的心底迸发出无限的欢喜。 小姐和萧公子能够互有情意,这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这些日子小姐不说,但是她却能够看出来,小姐是极挂心、极在意萧公子的。 本来在发生静安寺那件事之前,她还想着也许二人之间会有所可能,但是前些日子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就觉得,小姐和萧公子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她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心里确实很着急的。 如今可好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太过兴奋,于是一时之间高兴地又是站起来又是坐下去,又是在房间里踱步,又是在嘴里念念有词的,一副欣喜坏了的样子。 看起来简直比陆渺渺这个当事者还要激动。 等到颂夏高兴完了,她又转脸看向陆渺渺。 直到这个时候,颂夏才发现,自家小姐似乎并没有在脸上表示出过多的欣喜。 “小姐,您怎么了?为何我看你,似乎并没有多开心……” 陆渺渺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很开心。” 说着,她将头扭转,看着窗外,淡淡道:“颂夏,你不知道,当萧公子告诉我他的心意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这个时候,她的脸上仿佛泛着一股梦幻般的神采。 “萧公子是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这一点,我很明白。” “可是我给不了他将来……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了……” 陆渺渺的话让颂夏十分不明白。 “小姐,你说什么呢,等到萧公子帮咱们翻案之后,你自然是会有无限的将来的!” 陆渺渺看向颂夏眼里的天真,淡淡一笑。 “没什么,只是我多心罢了。”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颂夏的心里好受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什么,方才小姐那淡漠却又哀伤的神色,让她久久不能忘记。 “别想这些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陆渺渺随意扯出了一个理由,颂夏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 “小姐多出去走走,对身子好呢!”她连忙张罗起来。 陆渺渺无意走远,所以她们就只选择了在萧行倦私府的花园里逛逛。 如今正是晚夏时分,天气虽然不怎么闷热了,但是却也不凉快,陆渺渺和颂夏一边看花,一边顺着花园里的阴凉树荫散步。 直到她和颂夏走到了较远的一个小亭外,听到婉转却又夹杂着一丝阳刚之气的唱腔。 “你撤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最不该惊鸿一瞥,勾人想念……”① 亭中之人并未着戏服,只是斜靠在亭边,右手握着一把扇子,闲搭在栏边,一边唱着,一边舞着。 因着那一丝阳刚之气,原本该是浓情蜜语,婉转柔情的唱词,竟是生生唱出了脚踏张生,拳打红娘的错觉。 陆渺渺听得这人唱出这样的感觉来,面上不由得带了笑。 不过,虽然这人的唱调奇怪,但是这扇子却是舞得极好。 他的手指极为灵活,只手之间,便能将这扇子绕出好几个圈,动作轻灵而又有美感,让这扇子仿佛在他手里有了生命一般。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正是这多看两眼的功夫,亭中之人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 “夏某竟不知,叶姑娘也会有这般偷窥别人的时候。” 大约是因为被人撞破了方才悠闲惬意的场面,夏方无此时并不像往日那样笑不离嘴。 “叶萦一路赏花,顺着树荫到此,并非有意打扰夏公子。” “既然夏公子开口,那么叶萦先行告退便是。” 说着,陆渺渺就准备走。 “怎么,偷听完了,便准备走了?”夏方无在她身后道,“叶姑娘怎么说也是听了我的曲,再怎么,不也得陪我这小戏倌喝两杯?” “夏公子开口,叶萦自然不无奉陪。”按住了准备上前反驳的颂夏,陆渺渺施施然地走到了夏方无对面坐下。 在坐下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多看了几眼夏方无方才玩的扇子。 陆渺渺的眼神并未做掩饰,因此夏方无也注意到了。 他看了看这扇子上的字和图案,又看了看陆渺渺的脸色,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叶姑娘出身高雅,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的扇面的——”说着,他利落地将这扇子打开。 这扇面上画着的,分明是六位神色各异,穿着大胆的美人。 从她们的神色和动作来看,大约这六人都是秦楼楚馆的花魁娘子们。 “不过,夏某倒觉得,这扇面其实画得不错,至少工笔精炼,隐有大家风骨,端看这些个美人儿,竟是有一种跃然扇下的感觉。” 他明明是在鉴赏,但是偏偏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缠绵。 若是换了旁人在此,定会觉得冒犯。 夏方无淡笑着看着陆渺渺,似乎想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陆渺渺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竟是将目光移到了那副美人扇上,真的赏看了起来。 “夏公子所言极是。” 她似乎看完了,于是便开口:“行笔流畅而疏雅,运笔稳当而自有一番笔锋,的确是一幅好画。” “夏公子果然很有眼光。” 这样的反应,即便是夏方无,也没有预料到。 这个叶萦……竟不会觉得他在冒犯她? 他转念一想,聊起另外一个话题来。 “方才叶姑娘也是听了不少我的曲子吧,不知道叶姑娘对在下那一曲,有何见解啊?” 他方才唱的,是《西厢记》中的名段。 如《西厢记》这般讲述情情爱爱的戏文,时下多数人都认为有伤风化,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除了勾栏花楼,基本没人会唱。 方才他不但唱了,还唱的是最为有情的片段。 这样的行为,何止是“浪荡”,简直是“浪荡”。 像叶萦这样受到过极为严厉的管教的贵女,大多都不会有机会读到《西厢记》。 他故意不告诉叶萦他唱的是艳|曲,是因为方才叶萦对那扇子的态度让他过于惊讶。 他想知道叶萦会有什么反应。 陆渺渺有一时的沉默。 夏方无在心里抿起一个笑。 他看向她,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丝纠结。 这样的情绪出现在这里着实让他有些不解,不过,不等他好好揣摩这其中的意思,陆渺渺已经是开口了。 “夏公子,您是想听叶萦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夏方无一愣。 叶萦的反问超出了他的预料。 然而对上叶萦认真的眼神,他还是先回答道:“自然是真话。” 听到他这样说,叶萦仿佛才是松了一口气。 于是她看向夏方无,严肃道:“夏公子,说实在的,您唱的太难听了。” 第13章 13 她给出的答案太令他震惊,以至于夏方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脸上的笑容有一凝固。 然而叶萦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似的,继续在一旁说道:“夏公子的声音虽然并不粗豪,但是却也不柔美,更何况,您在唱起的时候,心中并无半分柔情,此句本有互诉衷肠之意您这般唱法,自然会显得生硬而又不协调了。” 陆渺渺极为认真地点评了一番。 此时的夏方无,已经从那句话之中反应过来。 待听完陆渺渺的点评之后,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叶姑娘听过《西厢记》?” 陆渺渺摇头:“并未听过,只是从前读过罢了。” 如叶傅这样的人,竟也会纵容女儿读《西厢记》? “从前父亲的书房里有许多词曲,所以曾经读过。” 陆渺渺的解释让夏方无在这一时间不免想起印象里的严肃克己的叶傅来。 叶傅既为天子近臣,常常伴驾左右,而他身为北敖王世子,也经常出入皇宫,他从前只知道叶傅行事严律,从未有过偏颇,却从未想过,这位叶先生竟然会在家里放这些书,甚至,还不介意自己的女儿阅读。 这一发现让夏方无不免惊讶。 “想不到,叶大人也会对这些下九流的东西感兴趣。” 夏方无随口感叹。 然而陆渺渺却是轻轻拧起了眉毛。 “夏公子真的认为这些是下九流的东西吗?” 她看向夏方无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赞同。 “父亲从前读过此书时,曾经称赞不绝,认为它遣词大胆而不失风雅,是极为难得的佳作。” “若是仅仅因为外界原因,和它讲述的故事,就全然忽视了此曲真实的艺术水平,进而肤浅地把它定义为不入流的东西,那么叶萦以为,这种思想,才是真正不入流的。” 陆渺渺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认真。 夏方无的心里已经满是震惊。 “想不到,叶姑娘和叶大人,竟是这般通透之人。” 良久,他只能想到一句“通透”,用来形容叶萦。 叶萦沉目不语。 不知为何,夏方无居然会在此时感觉到一丝不自在,于是他开口自嘲道:“亏得夏某整日混迹风月,纵情娱乐,自诩为放达之人,却不想,我也是落了这不入流的思想了。” 他没有注意到,最开始他想要看叶萦窘相的想法在这个时候,全部都消失了。 陆渺渺并没有接下夏方无的这句话,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夏公子,叶萦方才无意之中看到,您似乎是在舞扇子?” 夏方无侧首:“叶姑娘有事?” 陆渺渺的神色动了动,似乎有话想告诉他,然而在经过一番纠结之后,她脸上终究恢复了平静。 “无事,只是叶萦觉得,夏公子的扇子舞得极好。” 若是在以前,夏方无根本不会在意别人话只说一半,可是现在,在叶萦数次打破了他的预想之后,他无法不对叶萦那没说出来的话好奇。 在这种难以忽视的好奇之中,夏方无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莫不是……叶萦其实是想说,他的扇子舞得极差? 不可能! 唱曲儿就罢了,那是他听了无数次之后自己学起的,若是难……听,他艰难地想,那也情有可原。 但是舞扇子不一样,他在心里极速否认,舞扇子可是他用了心思去学过的! 他这手扇子,可是跟京城里最会玩扇子的月娘学的! 当初学成的时候,月娘还夸过,说此般手艺,天下再无第二人及他,所以他绝不可能舞得差! 然而,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夏方无又不免想起从前听过他唱曲的每一个人,都夸过他唱的曲好听…… 他突然间又有些怀疑了起来。 他越想,神色越沉。 然而这始作俑者却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竟是让他问也不好问。 “夏公子,叶萦出来的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正当夏方无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开口问的时候,陆渺渺已经先开口道了别。 于是,来不及问出来的他,只能看着陆渺渺离开亭子的背影,继续纠结。 不,爷的扇子绝对玩得神乎其神,绝对! 不信爷去问问别人,绝对不会有人说难看! 最终,他在心里对自己强调了好几遍之后,也离开了这方小亭。 “颂夏,你去帮我寻两把折扇过来。” “小姐,咱们的团扇不好用吗?” 陆渺渺并没有回答颂夏的话。 她轻轻拿起折扇,指尖用力,似乎想要折扇在她的手上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然而终究没能掌控好力度,“啪”地一声,折扇落到了地上。 她的眼睛看向这落在地上的折扇,不由得露出了丝丝笑意。 -- 这一日,夏方无并没有睡好。 为了证明他的扇子玩得好,他特意去找了萧行倦,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最终得到了萧行倦冷冷的嘲讽:“你若是想靠这个谋生,想必不少喜好小倌的人会欣喜若狂。” 在这之后,他才安下心来。 萧二决计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便可以安心睡了——不,他还不能睡。 想到叶萦最后看着扇子欲言又止的眼神,夏方无便觉得,自己有必要明天在她面前好好再演示一番。 有了萧二的承认,他倒要看看叶萦是如何口出狂言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练习了好几次,又回顾了月娘曾经教过的几个高难度动作,才终于歇下。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他穿戴一新,着意打听了一下叶萦在哪儿,然后便带上了一把由书画大家王右军亲自画就的扇子,准备去“偶遇”。 他远远就在厅外瞧见了叶萦,于是理了理衣服,便准备走进去。 然而正在这时,他却看到叶萦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虽然站在门外,但是夏方无却看得很清楚,叶萦单手持扇,有些笨拙地用手指去拨动扇子,看起来似乎是想让扇子能够划过手背,重新落回手心。 然而,扇子还是“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接着,他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失落。 夏方无顿住了脚步。 她在练习舞扇。 她练习的时候,神色极为认真,失败的时候,脸上又是那般失落,可以看出,她应当是对舞扇很感兴趣的。 ——那么,那么昨日她的欲言又止,究竟又是为何呢? 这个时候,夏方无想起来昨日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看着他的扇子。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因为他扇面上的画。 “夏公子,您怎么站在厅外?”丫鬟的声音似乎是吸引了叶萦的注意力,他看到叶萦向他看来。 然后,她的脸上似乎是升起了一抹微红。 就好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小秘密。 他突然在此时心情大好。 “叶姑娘,你的方法错了。” 他一边大踏步地走进厅内,一边用舒朗的声音对她道。 “舞扇讲究的是力道的掌控,而非外力的干涉。” 说着,他展出那一把王右军亲笔画就的折扇,漂亮地在她面前舞了一个回转。 陆渺渺眼中的惊叹毫不掩饰。 “想学吗?” 夏方无笑了笑,状似随意地问道。 然后他看到陆渺渺的脸上出现了和昨日她离开之前那一模一样的纠结神色。 他大约是明白昨日她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了。 不过,与昨日有些不同的地方是,她在纠结之后,给出了答案:“夏公子,我可以学吗?” “当然。” 陆渺渺笑了:“那叶萦要麻烦夏公子了。” 顿了顿之后,她又换上了一副极为郑重的神色。 “前几日,叶萦对夏公子有些失礼,说了一些冒犯夏公子的话。” “叶萦在此愿为夏公子赔个不是。” 说着,她竟是轻轻一福。 夏方无知道,叶萦说的是他“演戏”的事。 那日,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这些天戴着的面具,也第一次让他对她有所改观。 他虽然的确惊讶于叶萦的敏锐,也有些不满于叶萦的态度,但是他知道叶萦说的是对的,所以此时想起来,他竟不觉得叶萦冒犯,只觉得叶萦坦直。 “无妨。”他笑着回道,“叶姑娘聪慧说的是实话,并没有错,夏某一直以来的确是那样的人。” “夏某的确是故意在叶姑娘面前演戏,所以你指出来,也并无不妥。” 如今,他们之间倒是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起这个了。 陆渺渺摇了摇头:“夏公子误会了。” “叶萦为那日,妄图以自己的思想,强加和干涉夏公子而道歉。” 夏方无怔怔地看着她。 陆渺渺继续开口。 “您选择演戏,怎么演戏,在谁的面前演戏,那都是您的自由。” “这是您选择的方式,也是您选择的去路,和任何都无干。” “而叶萦在那日,却试图因为自己的不高兴,而去指责您的选择,甚至想左右您的选择。” “当时不觉,然而过后这些日子想来,叶萦十分惭愧。” 说到这里,陆渺渺的脸上再次浮现郑重的神色。 “所以,夏公子,请把当日叶萦所说过的话全都忘了吧。” “世上之人,没有权利要求另外一个人该怎么活,该怎么做,因为那是他人自己选择的权力。” 夏方无看向叶萦的眼睛。 至纯至真。 他的心里突然间升起一丝抽痛。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 屋内,是冗长的静谧。 而屋外,是暴雨欲来前的低气压。 第14章 14 夏方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书房的了。 自他七岁起至今,他的人生,从未有一天脱离了他人的掌控干预。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先帝,还是他的太后姨母,他们全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地决定了他的人生。 被人掌控和干涉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不得不堤防起周围的任何人,甚至是和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他不会忘记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选择造反的原因。 他不想再被他人左右,更不想别人能够肆意地染指他的人生。 他看向手中的折扇。 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这扇骨捏得快要变形了。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可以不顾他的意愿,将他们的念头强加于他! 凭什么那些人有权决定他的生死祸福! 手指再一次用力握紧,将这本就变形的扇骨“咔嚓”一声捏断。 他看着已经碎裂的扇骨,眼睛里竟然有一丝不可名状的迷茫。 他曾经那样追求的东西,如今,由一个女子说了出来。 这个女子,分明自身难保,分明身在泥淖,分明处处受人摆布——可是她却仿佛是这时间最自由的人一样,对着他,说了这句话。 夏方无无法说清楚,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叶萦的那双眼睛在他脑海里,久久不能忘记。 门口处有轻响,夏方无收起了自己的想法,转头看去,正看到萧行倦面无表情地从外面回来。 就在此时,夏方无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个念头初一浮现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在简单思考之后,夏方无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萧二对叶萦是那样的态度,想来并不会在意叶萦的去向,至于送入宫的人选,那更简单了,他手里有的是相貌较好又忠心耿耿的手下。 想到这里,夏方无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兀自思考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萧行倦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比以往多了许多次。 他只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萧二,我想要一个人。” 他的脸上有极为明显的喜色,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想要的这个人,有多么合他的心思。 这样的神情落在萧行倦的眼里,他只觉得心下一沉。 “我想要叶萦。” 夏方无说得直接。 “我想好了,叶萦虽然国色无双,但是终究心气太高,若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入宫为我们做事,怕是很难。” “我手底下有几个人,姿色虽然略逊于她,但却也是出众的美人儿,你若是想要送人入宫,不如送我手下更有经验的人过去。” “萧二,反正你对叶萦也没有什么想法,而我呢,正好是瞧上了她的脸,不如咱们折个中?叶萦我带走,我的人,你随便支使。” 夏方无侃侃而谈。 萧行倦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不悦。 察觉到这股不悦的他不由得眸色晦暗,袖中的手无声紧握。 “叶萦入宫之事,我已为之耗费了不少布置,种种安排皆已妥当,只差最后一步,你,要我现在放弃我的计划?” 夜色之中,萧行倦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冽。 凭着夏方无对萧行倦多年的了解,他很快意识到,萧行倦有些生气。 不过他并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他太过了解萧行倦,知道他对女人多么不屑一顾,再加上这些天来萧行倦也一直告诉他,他只是看中叶萦的价值而已,所以,夏方无便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要求打乱了萧行倦的安排,这才让他生气的。 “萧二,这些安排换个人,不一样能用嘛。” 换个人? 萧行倦在心中冷笑。 旁人如何能与叶萦相提并论! 他这些日子花费的心思,岂是那些人有资格消受的? 他倾注了如此精力的叶萦,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走! “你若是想要女人,那么这府里随意一个女人都可以给你,若是不够,京城柳巷里更是多得是。”萧行倦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道,“但是,叶萦,不行。” “我要旁的女人作甚——”夏方无说着,皱起眉道,“你这话有些不妥当,我想要的是叶萦,你何故让我去柳巷里找人替代?她又不是柳巷里的花娘。” 夏方无在无意识地为她辩解。 意识到这一点的萧行倦,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锐利。 他之前只是以为夏方无只是对叶萦有点新鲜感,所以才会向他要人,但是如今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若仅仅是感兴趣,那么他又怎么会这么敏感与叶萦的身份? 夏方无这么在意她的原因,或许只有一个—— 萧行倦的脸上蕴满了怒意。 夏方无,竟敢觊觎他的人—— “旁人你爱怎么玩,想怎么要,都无所谓,但是叶萦,她不能跟你走。” 萧行倦在夏方无注意到他的脸色之前,把情绪压了下去。 夏方无听到他的话,脸色一沉,正欲开口,然而萧行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叶萦进宫之事,板上钉钉。” “你或许是最近太缺女人了,所以才会把心思打到叶萦头上。” “若是你实在无事,不如去想想两个月后,怎么在中秋国宴上,取得京城众人的怜悯。” 夏方无拧起眉。 他不过是想要换个人罢了,怎么萧行倦这么坚定?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萧行倦又开了口。 “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既然在叶萦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不收回利益便放她走了,这可不是我的性子。” 萧行倦的语气比之之前,少了两分怒意,多了一分随意。 夏方无听到这话,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犹豫。 “更何况,如今即便我同意了,叶萦也不会同意。” 萧行倦慢条斯理道:“你既然对叶萦感兴趣,想必也是知道她为何会‘自愿留在我这里’。” 不得不说,萧行倦所说的这一点,正中事情的关窍,夏方无的脸上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复杂。 是的,他自然是知道的,叶萦是为了给叶傅翻案,才会住进这里。 除此之外他还想起了一个差点被他忽视的重点。 叶萦心中所念之人,是萧行倦。 想到这里,夏方无抬头看向萧行倦,发现他的脸上除了被扰乱计划而产生的丝丝不悦之外,竟是一片淡漠神色。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 是了,他差点忘了,萧二在叶萦面前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从前他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萧二这样有什么不对,然而在经过了下午和叶萦之间的那一番谈话之后,他便只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了一抹浓烈的悔意。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然而悔也是无用了。 于是他苦笑一声:“是我冲动了。” 听得他说出这句话,萧行倦便知道,夏方无已经放下了对叶萦的念头。 然而他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散去。 大约是因为被人觊觎了所有物,所以他现在的心情依旧不好,连带着对夏方无也生出了浓烈的不耐烦。 他低垂下眼眸,掩盖住其中的情绪。 想到下午无意中听见的那些话,萧行倦在这一瞬间觉得,叶萦的身上仿佛覆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反而更想去探其究竟。 也许,他需要去见一见叶萦。 第15章 16 萧行倦是一个行动力很快的人,所以很快,他就到了陆渺渺的院外。 然而,在他敲开陆渺渺的院门之前,他却生生停住了手。 在一片月色下,萧行倦的脸色黑如沉水。 他为何要来见叶萦? 一股意味不明的感觉自他的心底升起。 即便夏方无对叶萦起了心思,但是终究他收住了念头,并未影响到自己的计划,那么事情也就该到此为止。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 他是知道的,叶萦是绝对不可能对夏方无有什么想法。 那么他如今又何必来见她呢?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异的萧行倦,在这一刻,喉头不免有些发紧。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离开,然而,院门已经打开。 “萧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是少女微微惊讶,却又掺杂了一丝惊喜的声音。 萧行倦转过身去。 少女轻装素面,已是极美。 她那双宛如清泉的双眸直直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欣喜,在此时此地,竟是格外动人。 “只是散步至此。” 话一说出口,萧行倦便有些后悔。 他本来可以用更为恰当的理由,然而他却是说出了这样一个毫无可信度的理由。 果然,在听到他这样的回答之后,她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勾了勾唇角。 “那还真是巧了。”她的声音很温柔,这倒是让萧行倦心中微微的恼意冲淡了许多。 来都来了,话也已经说出口了,萧行倦便索性莞尔一笑,道:“的确是巧了,萦萦,我看今夜月色正好,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他的邀约极为大胆,时下风气极为保守,即便是未婚夫妻,在婚前也是羞于约见,更何况是赏月这般暧昧的事。 然而陆渺渺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萧行倦从下人手里接过了灯笼,随后温柔道:“我来给你带路可好?” 随后,他便屏退了所有下人,看着陆渺渺,伸出了手。 少女的脸上瞬间染上了绯红,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她红着脸,道:“那就有劳阿倦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亲密的称呼唤他——这是萧行倦在听到她的话的时候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看向陆渺渺。 大约是方才那一声“阿倦”,让少女羞极了,所以此时她轻轻侧过了头,仿佛是不看着他,她就不会害羞了似的。 月色下,她的神色显得极为动人,让人忍不住为之倾心。 就连萧行倦在这时候,也会有一瞬间的意动。 他不得不承认,叶萦的确很美。 不过,再动人,也动不了他。 萧行倦的脸上依旧是温柔带笑,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冷然。 也许,是时候实施计划的下一步了。 他冷静想到。 他转身,将她那满是欣喜和信任的眼神抛之脑后。 -- 大约是因为陆渺渺和萧行倦的这次“夜会”实在太过大胆,所以素日里最爱守在陆渺渺身边的颂夏,一反常态地没有紧跟着她。 吩咐所有婢女退下之后,她独自坐在桌前,想起方才打开门撞见萧行倦时,他的神色。 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 想到这里,陆渺渺莞尔一笑。 或许萧行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对她动了心思。 如此,甚好。 系统看着陆渺渺脸上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欢快:“萧行倦已经动心了,那你现在是不是要趁热打铁,好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 然而陆渺渺摇了摇头。 “不,我得离开他了。” “啊?为什么啊!他现在只是动心而已,若是你离开了,那么他这微弱的动心,岂不是会很快消失……” 陆渺渺轻轻放下茶盏:“若是不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么这后续的感情,反而是没法发展了。” 她抬头看向空气,继续在脑子里和系统对话:“像他这样极度自负的人,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曾经不屑一顾的人,我若是在他身边一直呆着,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有机会意识到自己的心——即便是意识到了,他也会全然否认。” “只有离开,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何况叶萦的心愿之一,也是要萧行倦对她爱而不得。” 陆渺渺微微一笑。 听了她的这番解释,系统点了点它不存在的脑袋,赞同道:“不愧是宿主,居然能把人的心思琢磨得这么透。” 拍完了马屁之后,它又想起一个问题,于是又开口:“那你准备怎么离开呢?你现在的身份,能走到哪里啊?” “离开的理由,萧行倦会亲自送到我面前。” 届时,她会被萧行倦,亲自送进皇宫。 想到这里,陆渺渺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两分。 -- 萧行倦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女人能勾起他的兴趣。 然而叶萦是个例外。 在他见过的无数女人之中,她无疑是最美的一个,若说美色动人,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是这样,可是他很了解自己,他绝不是一个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 大约,是叶萦过于特别的原因吧。 萧行倦想到那日下午,叶萦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有一丝愣神。 她说得那般磊落,可知她本身的确是那样的人。 然而这却万般讽刺。 有着那样思想的她,却被他操纵着命运,掌控在股掌之间。 他对她,是全然掌控。他本来一直很享受这种胜券在握,居高临下的感觉。 然而现在,在想到叶萦的时候,他内心的成就感全然消失,转而由另外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取代……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笔。 “公子,内宫有密信!” 下属的禀告打算了萧行倦的思绪,他压下心中的想法,接过了那封迷信。 等到他看完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严肃。 皇上居然查到了虎符被藏于皇宫之内这一线索! 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若是让皇上提前一步拿到虎符,那么只怕他和萧行倦想要成事,便难如登天了! “你去叫夏方无过来。”他立刻下令。 下属听出了萧行倦语气里的严肃,接了令,立刻退下。 等到下属退下之后,萧行倦袖中的手不由得紧握。 看来,送人进皇宫是事不宜迟了。 在这一刻,萧行倦想到了叶萦。 是了,这就是他留下叶萦的真正目的——他从来都是把她当做一颗棋子,所以如今,正是这颗棋子该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的命运本该如此。 他坐在书案前,提笔欲书。 在接回叶萦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为叶萦入宫做准备,如今,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安排都会立刻行动。 只要他以叶傅为饵,那么叶萦就一定会上钩。 只要他下令。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叶萦那双眼睛。 那双仿佛流着清泉的眼睛。 那样干净见底,被她看着的时候,那汪清泉仿佛能流入人的心底。 他执笔的手有些僵硬。 第16章 17 当陆渺渺察觉到萧府之内多出了许多人的气息之后,她知道,是她离开的时机到了。 果然,这天晚上,萧行倦派人来请她去书房。 因为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所以陆渺渺并没有带上颂夏一起。 从她的院子到书房,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在她到了萧行倦的书房之外的时候,却被告知,萧行倦有贵客,暂不方便接待于她。 “叶小姐,您不如先小坐一会儿?想必公子很快就能见你了。”婢女的脸上带着一些讨好,向她提议。 陆渺渺摇了摇头,道--------------銥誮:“不用了,我就在这院子里走走吧。” 萧行倦特意要给她安排一场好戏,那么她自然不会不来看。 只是,这场戏上演的地点,得由她决定。 婢女应下,连忙扶着她往院子里去。 今夜正是十五满月之时,所以,即便院子里的灯不多,但却还是足以让人看清楚一切的。 借着月色,陆渺渺看见院里养了几株昙花,她心念一动,便向那几株昙花走去。 随着她的靠近,这些昙花原本似拢非拢的花瓣,居然有了绽放的倾向! 这个变化很快就被婢女发现,她在陆渺渺身边惊奇道:“姑娘!您今儿倒是赶巧了,居然能赶上这几株昙花一起盛开!”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瞧了陆渺渺几眼。 “这倒真是巧了,我是好福气。”陆渺渺微微一笑,弯下腰,靠近了那几株昙花。 她轻轻用手抚上昙花的花瓣,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在照顾娇弱的婴儿。 紧接着便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她触碰之后,这几株原本只是又绽放倾向的昙花,花瓣居然向外打开了一分! 虽然这变化很小,可是,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啊……”婢女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却得到了陆渺渺示意她安静的手势,于是她呆呆地闭上了嘴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渺渺,等着那几株昙花完全盛开。 闭合着的花瓣犹如刚睡醒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向外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陆渺渺耐心等着。 直到月上正头的时候,这几株昙花,才完全绽放。 洁白似雪,淡雅如月,这几株昙花极美。 陆渺渺看着昙花轻轻一笑。 明月夜,倾城花。 婢女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间在心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感觉,这位叶小姐,莫不是仙姝临世临世吧,否则,这几株昙花怎么会这么巧,一起盛开了呢? “你说得对,真是巧了,我居然能够遇上昙花一现。”陆渺渺满足地看着这几株花,笑道。 婢女无言。 “咳咳……”院内有微风吹来,陆渺渺忍不住皱起眉毛,轻咳了两声。 “都是奴婢疏忽了,居然忘了给小姐带件披风,奴婢这就去取。” “叶姑娘,仆从就在院门口,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需叫一声即可。” 她的这两声咳嗽把婢女从失神之中叫了回来,婢女见她似有着凉的倾向,立刻请罪,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忙下去为她取披风了。 院子里一时之间,便好似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然而陆渺渺知道,这院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安静。 她就着昙花坐下,脸上满是惊讶和欣赏,仿佛真的是爱极了这几株花。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极为窸窣的声音,自廊内传来。 那好似是谁的交谈声 “叶傅……抄家……疯了……” 原本毫不在意的女子,在听到这几个关键词的时候,立刻把头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她的脸上满是对自己父亲之事的在意。 摆好脸上的姿态,陆渺渺轻轻靠近了声音的来源。 站在廊下的阴影处后,她便能很清楚地听到方才那并不真切的交谈声。 “公子真是疯了!竟会为一个罪臣之女,冒着死罪,去追查先帝赐予叶太傅的赦昭!”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声音的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他的声音之中充满愤懑,仿佛很是想不通。 “那赦昭可是皇上亲自取走的,谁知道皇上会放在哪里?”他的声音之中夹杂了一丝不耐。 “皇上如此行事,不过就是不想让叶太傅有任何翻案的机会罢了……”这一个声音,却是要老沉了一些,听着约莫有四十岁上下。 “唉,当日叶太傅血染金殿,谁不知道他造反是假,皇上怀疑他私藏虎符才是真!毕竟新帝登基,原本该有新帝继承的半块虎符在勤政殿不翼而飞,皇上自然会怀疑,是叶太傅私藏了虎符,毕竟叶傅身为太傅,乃天子近臣,多次伴驾勤政殿。” “即便是皇上后来又找到了那虎符,但是叶傅人已经死了,皇上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会承认,当初是自己错杀无辜,所以如今看来,叶太傅的罪名……怕是难翻了。”长者长吁短叹,语气之中,仿佛是笃定了此事会失败。 “皇上存心阻挠的事,公子怎会成功!”年轻人又急道,“公子为女色所惑,竟是连自己和萧家的安危都不顾了!” “话不是这么说,有了赦昭,届时即便是皇上再不满,也不敢不平叶太傅之冤。”长者反驳道,“只是这问题在于,赦昭该如何去找,毕竟那东西只可能藏在宫里……” 陆渺渺的脸上是一片苍白。 “叶小姐,夜里风凉,您快些披上这披风吧,可千万不要冻坏了。” 婢女的声音,一下子惊动了三个人。 “叶,叶姑娘……您怎么在这里……”方才私下交谈的二人自廊内走出,脸上尽是一副唯唯诺诺。 “把你们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她看着两个人。 “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方才只是胡乱揣测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年纪稍大的那个人反应极快,连忙在陆渺渺面前解释。 “我们是下人,哪里知道这些朝堂之上的事情,这不过是我们闲来无事的时候随意猜测的罢了,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得极为诚恳,仿佛自己真的就只是一时嘴碎而已。 然而这个时候,萧行倦的书房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锦衣男子,从穿着上,仿佛是谋士门客。 这谋士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于是他惊讶道:“刘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们的事都商谈完毕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才看到角落里的陆渺渺,说到一半的话就此打住。 长者脸色苍白,一副事情泄露的模样。 这般情状,只要是个有点脑子的人,都该明白,这个刘先生和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说的并不是假话。 的确是精心安排的一场戏,陆渺渺心中淡淡评价。 随后,她看向刚刚走出来的那个男人,用极为冷静坚定的语气道:“我要见萧行倦。” 谋士无言,侧着身子,让出了通往书房的那扇门。 陆渺渺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萧行倦正背对着她,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让你联络的张大人,可有消息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在见到陆渺渺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有一时的僵硬。 “萦萦,你来得这么快。”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然而陆渺渺开门见山。 “赦昭,在哪里。” 萧行倦猛一抬头。 “什么赦昭,我从未听说过。” 他努力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但是仿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有多么僵硬。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紧张:“你知道什么了……” “我父亲受冤的真正原因,先帝赦昭,还有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他的脸色灰败下来。 “萦萦,答应我,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全部交给我……” 他努力别过头,仿佛这件事里,有极大的隐情。 陆渺渺走进,用双手捧起他的脸。 “阿倦,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是我的父亲,为他平冤,是我该做的事情,所以,你告诉我吧。” 她的眼神里悲伤而又神情,任是谁看来也无法不动容。 “萦萦,我怕我说了之后,你会以身犯险,之后,我会永远失去你……”他猛地抱紧了她。 夜色之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脆弱,仿佛真的是极为紧张她。 然而陆渺渺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从她踏进这书房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萧行倦一早安排好的。 陆渺渺低垂下眼眸:“不会的……阿倦,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 萧行倦的确是故意设下了一出好戏。 他为了让叶萦以为已经找到了为叶傅翻案的方法,才虚造出了一道根本就不存在的赦昭。 为了不破坏自己在叶萦心中的形象,他才借了别人之口。 以叶萦现在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他笃定,只要他说出赦昭就在宫里,那么叶萦就一定会为了叶傅入宫——届时,他就可以哄骗叶萦,让她去北宫寻找那个名为赦昭,实为虎符的东西。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也进行的恰到好处。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在书房等待叶萦前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无端升起一股焦虑。 直到他看见了院子里的叶萦。 明月夜,倾城花。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昙花,原来才是这世上最美的花。 只可惜,再美的花,终究有要凋谢的那一日,更何况是昙花这般本就薄命的花——蓦然间,他发现,叶萦和这昙花极为相似,都是在盛开的那一瞬间,便注定要死去。 只是,到底有些可惜罢了。 他强压下这最后的一丝情感,坚定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第17章 17 陆渺渺入宫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月后的中秋国宴。 萧行倦虽然有更隐蔽的手段,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叶萦送进宫里,让她顶替后宫某个宫女的名字,从而在内宫走动,但是这样的话,叶萦想要接近北宫便难得多了,于是,他选择了更为张扬的方式。 他要叶萦在中秋国宴上献舞,他要她用最为惊艳的方式出现在皇帝面前,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她能一飞冲天。 不过这个想法,他自然没有告诉叶萦。 他只是告诉她,进宫很难,如今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她扮成舞姬,作为伶人入宫。 “虽然伶人的身份有些低,但是这却是目前唯一能用的法子了。”萧行倦皱眉道,“皇上并没有招选宫女的意思,只是在京中选调了一批伶人,所以,如今你只能通过这个法子进宫了。” 叶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伶人又如何,只要能进宫,我愿意是任何身份。” 萧行倦看着她的脸,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作为舞姬,有被皇帝看中的可能。 这是她的天真,也是她的悲剧。 接下来的事情,便轻松了许多。 为了在中秋国宴的那一日,叶萦不会露馅,所以萧行倦给叶萦请了最好的老师。 这样的动静,夏方无自然也是知道的。 作为唯二知道萧行倦计划的人,夏方无对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毫不意外。 只是,他的内心多少有一丝遗憾,毕竟,这个他真正动过心思的人,如今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此去偷虎符,无论成功与否,叶萦都是活不了的。 可悲的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这一切。 他或多或少地对叶萦有一丝惋惜。 “看着美人儿去送死,我这颗心啊,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 然而,这点惋惜,终究是不可能和他的大业相比的。 夏方无素来是一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以,在萧行倦拒绝了他之后,他便不再把目光着眼于她的身上了。 如今,他只是和萧行倦一样,把她当做一颗棋子来使用。 他用略带夸张的语气,把自己心底的那一丝遗憾给说了出来。 萧行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极为冷淡的语气开口:“她能为了她的‘父亲’去死,想必她自己并不会觉得后悔。” 即便是素来没心没肺的夏方无,在此时也有些惊愕。 他侧目看向萧行倦,发现萧行倦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理所当然。 夏方无在这一刻,对萧行倦的冷情有了更进一步地认知——即便他们二人都是存着利用叶萦的心思,都是目的不纯,但是,他却没办法像萧行倦这样理所当然。 “萧二,你真是一个天生的政客。” 冷血无情,自私自利。 萧行倦听着他的话,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你也是。” 即便你对叶萦这般怜惜,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步入火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将带给你的便利吗?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何必伪装出一副多情面孔来。 萧行倦沉下了眸子。 夏方无一愣,随即释然道:“是,我也是。” 我也只是一个想要物尽其用的人罢了。 “不去看看她吗?”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夏方无开了口。 “你精心挑选栽培的棋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不去看看吗?” 萧行倦摇了摇头:“没必要。” “你就不怕她万一跳不好,到时候,漏了馅?这可不像你事事谨慎的作风。” “只要有她那张脸在,那么她跳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 叶萦的那张脸,即便连他都会失神,更何况是那个胸无成墨,靠着母族外戚势力上位的皇帝。 “那倒也是,不过,你没兴趣去看,我可有兴趣去看。”夏方无状似开玩笑道。 萧行倦毫不在意:“随你。” 然而,等到夏方无离开了这书房之后,他才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直到刚才夏方无提醒,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叶萦此番进宫,是有去无回。 一旦找到虎符,他和夏方无便会立刻举事,届时,丢失了虎符的皇帝自然能够查出,虎符究竟是何人送出宫的。 叶萦无从躲藏,皇帝不会放过她。 她必死无疑。 萧行倦有些出神。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叶萦的死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计划,但是萧行倦却忍不住在心中疑惑。 他为何在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他行事向来谨慎,行事之前都会提前算好每个棋子的结局,然而偏偏这一次,他忽视了叶萦会死的可能…… 萧行倦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化莫名。 -- 对于陆渺渺来说,学习跳舞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毕竟她前世最擅长的便是舞蹈。 所以在外人眼里,这些日子她进步神速,教她舞蹈的娘子也一直对她夸不绝口。 就连“不小心”撞见了她的夏方无,也是不乏赞扬。 她对这些人的反应并不感兴趣,她真正在意的,是萧行倦的态度。 这些日子,萧行倦一直没有在她面前露过面。 系统对此有些不安:“宿主,萧行倦一直没有过来看你,他不会是……一点都没动心吧?” 陆渺渺坐在石凳上小憩:“不会,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刻意避着不见我吧。” 这最后的相处时光,本该是萧行倦出来继续演戏的绝佳时刻,但是他却放弃了,他的这般表现,只有一个解释——萧行倦在逃避。 大约……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了。 “他在逃避我,这是好事,若是他现在还能毫无波澜地和我说笑演戏,那么这个任务,才是真的要失败了。” 听到陆渺渺这样说,系统才安下了心。 此刻四下无人,陆渺渺又在休息,系统便准备继续问她几个问题,然而在这个时候,陆渺渺开了口。 “他来了。” 虽然周围并没有什么声音,但是陆渺渺对气息极为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那道多余的气息。 “萧行倦居然会偷偷过来看你……”系统有些惊讶。 陆渺渺没有回话。 既然他来了,那么她自然不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陆渺渺很快从石凳上站起来。 她状似随意地看向皇宫的方向,自言自语道:“阿倦,也许事成之后,我俩就要天人永隔了。” 随后,她的神情之中又染上了无奈和歉意。 “阿倦,我骗了你。” “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可是,为父亲翻案是那么大的事情……即便有赦昭在,可是,以当今皇上的性子,焉知皇上不会迁怒他人?” “若是天子震怒,势必会查出,是谁将我伪装成舞姬,让我得以隐藏起身份,去寻找赦昭……我若不死的话,只怕是会连累你了。” 陆渺渺说着,留下了两行清泪。 “明明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我却无力报恩,到头来,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舍了一条命去,希望我的死能够平息天子之怒,让这一切不会连累到你。” 说完,她便擦干了眼泪,又开始练起那支《踏歌》。 直到那道气息彻底消失。 -- 入宫献舞的舞姬要提前一天入宫,所以,在国宴之前的这一晚,陆渺渺便要离开萧行倦的私宅了。 逃避了几乎一个月的萧行倦,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在陆渺渺面前。 这一个月来,陆渺渺一次都没有主动去找过他,毕竟他一直是在用为叶傅奔走的借口作为掩饰。 “萦萦……” 虽然萧行倦面色无异,但是陆渺渺却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心痛。 然而他自己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只是交代起了陆渺渺:“萦萦,这一个月,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先帝赐给叶大人的赦昭,似乎是被皇上亲自拿走了,极有可能藏在他的寝宫之内。” “你们献舞之后,会在宫里留上一个月,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找,但是萦萦,千万,千万不要冒险。” 萧行倦将她的手握得极紧。 他的演技极为逼真,仿佛他是真的为她在担心。 陆渺渺看着萧行倦的手,温柔道:“阿倦,我知道的。” 随后她又抬起头,眉眼弯弯:“这一个月内,我会尽力想办法找赦昭,如果真的找不到,我也不会强求。” “阿倦,你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之后,她竟是红着脸,踮起脚,在男人的脸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随后她慌乱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上了马车。 她仿佛是羞极了,直到马车消失在萧行倦的视野里,都再没有从马车里探头出来。 所以,她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落下那个吻之后,萧行倦眼里的翻涌着的情感。 萧行倦伸出手,轻轻去触碰方才她落下的那个吻。 她说,阿倦,等我回来。 然而萧行倦知道,她已经是不可能回来了。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给他们之间留下任何退路。 无论是在他的计划之中,还是在她的计划之中,她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垂下的另一只手猛的握紧。 这本是一场源于欺骗的感情游戏,这本是一场他精心谋划的骗局。 他抬起头,看向她离去的方向,想到她此去的结局,心口似乎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升起。 她明明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他的神色变换莫名。 他想,为了她的那句等我回来,他愿意试一试保住她的命。 第18章 18 一路进宫的路上,陆渺渺的心情都很好,所以晚上她也睡得格外早。 然而这一夜,萧行倦书房的灯,却是亮了一夜。 前来与萧行倦商议的谋士们早已散去,所有计划都已落定,然而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他却在书房枯坐一夜。 无人知道,他是怎样压抑着怒火和自己的门客们商谈的。 谋士们轻而易举地就能说出叶萦成为皇帝充妃之后,他们可以获得的利益。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她的成功,都在期待着她这颗棋子能够在彻底无用之前,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甚至于她的死,都有人提出可以利用。 他们是那么理所当然地算计着叶萦的一切。 萧行倦在这一刻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剧烈的不满。 他们,凭什么,敢算计他的人! 他知道叶萦是一个蠢人,也从来乐于利用她的那一分蠢,可他是他,别人是别人! 叶萦是他的棋子,可是,却不是这些人的棋子! 那一瞬间,萧行倦心里有一股勃然愈发的怒意,然而下一刻,谋士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中猛地一颤—— “还是公子好算计,叶傅之女这样的身份,如果真的能成事,那么必将使我们大业途中最为有利的一个帮手。” “公子是在高明。”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心口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萧行倦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强自调整好自己脸上的情绪,随后转头看向了说这话的人,发现这个人脸上只有佩服和仰视。 然后他看向了剩下的人,发现这些人也和他一样。 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下了一步好棋。 于是,在这一刻,萧行倦意识到,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 明明是他把叶萦推到了那样一个境地,是他让叶萦变成了人人皆可算计的棋子! 可笑他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甚至,他还在不满于别人对她的算计。 他在不满什么!他在不甘什么! 他究竟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对叶萦生出这么多在意来! 身旁的谋士还在喋喋不休,高谈阔论,然而萧行倦只觉得聒噪。 “都闭嘴!”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撕下了温文尔雅的面具。 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谋士们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能立刻低下头。 他么以为萧行倦大约只是不赞同他们的观点,准备开口训话,未料,在他们都闭嘴之后,萧行倦什么都没说。 书房之内就这样一刻比一刻安静,一刻比一刻压抑。 诡异的气氛让这些谋士们连跪坐着的姿势都不敢换,只能僵硬着身子撑住,不少人的鼻尖和额头都已经沁出了冷汗。 “都出去。” 长久的寂静之后,头顶上终于传来了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命令。 这些人如释重负,立刻小心退去,他们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连衣衫磨动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萧行倦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他仿佛一座雕像,僵硬着跪坐在那里。 此时,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夏方无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萧二,你不会把自己给玩进去了吧。” 目眦欲裂。 他猛地站起身。 不可能,他萧行倦,绝不可能对叶萦有那样的心思—— 绝不可能! 在这一刻,萧行倦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情感,他越是不想想叶萦,脑子里就越是她。 有一丝悔意趁虚而入,蜿蜒至上,几乎要攀至他的心里。 “公子,叶姑娘托颂夏,给您送来一副画。” 萧行倦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然而这个时候,门口却响起了他之前派去服侍叶萦的婢女的声音。 这声音一下子打破了他的世界,他恍然间,听到是和叶萦相关。 “拿进来。” 婢女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才等到屋内之人开口。 走进书房后,她看到自家公子正在读书,然而不知为何,她觉得书房的气氛有些吓人,于是她只立刻将这幅画放在了萧行倦的案上,然后匆忙行礼退下。 连别人交代给她的话都忘记说了。 而萧行倦从头到尾都没有抬眼看过这个婢女一眼。 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书。 直至天色微明,他才从书房中走出。 “出发吧。”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一夜未眠的脸上也不见疲惫,然而他的贴身侍从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那副画,你待会儿拿去烧了。” 侍从没想到自家主子会突然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画,什么画?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萧行倦又开了口:“吩咐后院,给我寻两个女人过来,今晚我要见到她们。” 说完便大步离开,全然不管自己的侍从是怎样的震惊。 侍从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公子,要女人? 不过既然得了令,那差事是必然要办好的,所以他便先收起了自己心中的震惊,走进了书房。 在自家公子的书案正中,他发现了一卷画。 装帧良好,包裹精心,只是这挂绳却未有动过的痕迹,一看就是还没拆封过。 公子要烧了它? 这样用心的东西,怕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吧,若是就那样回了,怪可惜的…… 侍从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把这卷画从书房拿了出去。 -- 萧行倦第一次觉得,一夜的时间是这么短暂。 即便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叶萦是有点心思。 他可以容忍自己对女人起了心思,但他绝不容许自己会对自己的棋子起了别念。 所以,他给了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地去想叶萦,一次想个够。 叶萦是他送出去的,即便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叶萦有点心思,但是,他绝不会容许自己心中有后悔这样的情绪出现。 然而他发现,他越是想到叶萦,心中就越是情动而无法自拔,甚至,在天亮的时候,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雀跃——只因今日,他可以见到叶萦。 于是在第二天,他吩咐了下人去给他找两个女人来——他既然对叶萦会心动,那么也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他想得很简单,只要他尝过女人,玩腻了女人,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种心不由己的感觉了。 骄傲如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心会有不受控制的那一刻。 他要完完全全地放下她。 至于那副画,萧行倦垂下眸子。 不看也罢,他要就此斩断和叶萦之间的所有关系,那副画自然就没必要留,没必要看了。 于是,怀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心情,萧行倦一路到了皇宫。 今日国宴格外隆重,凡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入宫参宴,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特意展示自己的宽容仁德。 然而萧行倦只觉得讽刺。 宽容仁德?一个依靠外家携兵夺位,逼死亲父,残杀兄弟的草包,有什么资格说这四个字。 可笑这个草包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皇位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萧行倦沉下眸子,将眼神之中的不屑藏住。 他身为皇帝宠臣,今日坐的位置特地被安排在了右下首,所以,他必须格外小心。 他轻轻侧目,向上首的夏方无看去,发现这人正搂着一个宫娥,一脸吊儿郎当。 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瞬间,便很快各自移开。 萧行倦状似随意地举杯欲饮,正在这时,皇帝和太后入了座,于是礼官唱道:“佳时天乐,中秋正好,献舞——” 他执杯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伴奏的乐曲很快响起,萧行倦转过头,把目光移向了殿门口。 一群身着浅碧色舞裙,面带白纱的舞姬款款而出。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叶萦。 这曲《踏歌》,并不是如今皇室行宴中常见的宫舞,而是他为了今日的献舞,特意寻了最好的乐师和舞姬为了叶萦量身编排的。 甚至连这舞衣,都是专门为了展示叶萦而设计的。 他知道她有多倾城脱俗,自然就知道,这碧衣白纱有多么衬她。 他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银丝茶盏。 萧行倦的这个小动作,没有人察觉到,因为此刻殿内的所有人都被这舞蹈所吸引,皇帝也不例外。 看着舞姬们用轻盈飘逸的舞姿舞过一段又一段,萧行倦的心中慢慢有不安浮起。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为了让叶萦出风头,特意安排了人,在舞曲的最后一段,“不小心”扯下她的面纱。 届时,所有舞姬都会成为她的绿叶。 终于,舞至终段,萧行倦看到,陆渺渺的面纱挂在了其中一人的冠上。 然后,随着舞姬们的动作,她的面纱一下子便被勾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在这一刻,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有佳人兮,倾国倾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瞬间,看到这个舞姬真容的所有人,都在心中想起了这两句褒扬美人的名句。 大约是因为面纱突然坠落的缘故,她的脸上不免落了惊慌,然而这副惊慌在此时此地让她看起来是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白兔,只会让人升起狩猎她的兴趣——皇帝正是如此。 直至一曲舞毕。 “你,过来。” 端坐殿上的人没有更多的话语,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萧行倦眼睛有些发红,在这一刻,他竟是生出了从大殿之上带走她的冲动。他只能死死地握住杯子,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克制力,才能将这股冲动遏制下去。 他看到她的眼里闪过惊慌,惊惧,不安,因为如今的场景,是她从没想到过的发展。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瞒下她,设好的一个骗局。 置于桌下的手无声地紧握。 最终,他看到她眼中的一切的情绪都变成了淡然。 她款款而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位于高座的那个人。 “参见皇上。” 那人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 “朕今日居然可以见到如斯美人。” 那人一把把她扯入怀中,放声大笑:“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思美人了!” “妾身,谢过陛下。” 萧行倦看到,半靠着皇帝的她眼里是他不曾见过的情感。 她分明是笑着的,分明是这般娇媚动人。 于是,他捏碎了手中的银丝茶盏。 血,从他的指尖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的衣袍之上。 第19章 19 “阿倦,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她分明说过那样的话。 可现在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别人。 萧行倦死死地握住碎裂的茶盏,任由碎瓷刺入他的掌心,把他的手伤得鲜血淋淋。 然而他仿佛察觉不到这疼痛。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以至于他几乎要在大殿上失态。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番神态,已经是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萧二,不过是打碎了一个茶杯而已,你怎么自己倒收拾起来了?” 不知何时,夏方无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怎么还伤了手?伺候的人呢?还不快过来把这茶盏换了!” 他不动声色地掰开了萧行倦的手,将沾上了血迹的茶盏碎片取出,然后轻描淡写地将这事掩盖了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萧行倦的眼睛才从陆渺渺的身上移开。 他转脸看向夏方无,和夏方无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他看到夏方无眼里的严肃。 ——不要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移开了眼睛。 他自然……不会忘。 “本不想扰了众人雅兴,所以才想自己收拾便罢了,只是没想到却被利瓷伤了手,还被世子看来出来了。” 淡定地解释了一句之后,他一抬手,便把碎瓷交到了萧行倦唤来的宫婢手中。 宫婢正欲为他上药,但是他只是挥了挥手,让宫婢退下了。 “不过是一个小口子,不必费事。”他的脸上一片轻松,端起茶杯的手早已不再颤抖。 然而夏方无见状,还是忍不住拧起了双眉。 他从未见过萧行倦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萧二到底是为何,这般失态? 莫不是计划有变? 一时间,他的心高高悬起,然而为了不再引起别人的主意,他也只能暂且收住,维持住脸上的神情,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二人的对话和动作都十分自然,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到萧行倦的异样,只除了陆渺渺。 她半靠在新帝的怀中,适时的在新帝看不到的角度,露出狼狈脆弱的神情来。 然后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灼热了。 她满意地,把自己脸上的笑意隐藏下去。 -- 这一场中秋宫宴,有人食不知味,有人得偿所愿。 对于萧行倦来说,高台之上的那个人,每看一次,他的心便被刺痛一次,于是在最后,为了能够维持自己最后的风度,他只能强迫自己再不看那人一眼。 然而即便他能管得住自己去看她的欲望,却管不住别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议论,因此,时不时有细碎的言语传入他的耳中。 他感到无比烦躁。 不过幸好,叶萦所带来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计划的另外一件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中秋宫宴进行到一半,诸王祝酒之时,多年未曾返京的北敖王夏呈,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向新帝请旨,废除沉迷声色,风评极差的长子夏方无之世子之位,改立温和谦礼,端庄持重的次子为世子。 此言一出,满殿俱寂。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新帝的脸上变得极为难看,他虽然知道夏呈有废立之心,但却是没想到,他会这般不顾颜面,直接在国宴之上请旨。 而这一事件的另一主人公,夏方无,则是很好地露出了惊慌哀戚的神色。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极为尴尬。 夏方无估摸着时间,正准备主动开口示弱的时候,高台之上却突生变故。 “妾身该死,竟失手打翻了酒盏,污了皇上的龙袍。” 他抬起头,看到方才还在皇帝身旁靠着的叶萦已经是跪在了一旁。 果然,经此插曲之后,高台之上的宋帝脸色已经是好了很多。 “无事,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爱妃也不过是失手。” 衣袍沾污,宋帝自然要先下去换衣服,北敖王的请求也自然而然地“容后再议”。 而叶萦,也紧跟着宋帝准备离开。 夏方无远远看向叶萦,心中却明白。 方才那一变故,必然是叶萦故意为之,她的目的,不过是要替宋帝解围罢了。 她果然,很聪明。 夏方无正欲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在下一秒,和叶萦的眼神好巧不巧地对上。 她极为淡然地看了夏方无一眼,然而神态之中,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随后,她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直接跟在宋帝的身后离去。 只留下夏方无一个人,在那里愣住。 他绝对没有看错,叶萦最后,分明是在确定着什么。 在这一刻,夏方无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有些荒谬但又万分合理的猜测—— 难道,叶萦方才的解围,不是为宋帝,而是为他? 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感觉席卷全身,他忍不住目送叶萦,直到她完全离去。 他怔怔转身,然后便对上了萧行倦的脸。 “夏方无,不要对她起心思。” 他在萧行倦的眼里仿佛看到了万丈寒冰。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行倦。 萧行倦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对她,起心思。” -- 宋帝借口身体不适,在换衣服之后并未归来,于是宫宴也就很快散去。 萧行倦被留在了宫中。 北敖王请换世子之事就此暂放,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过去,所以宋帝留下萧行倦在他的寝殿,与他共同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萧行倦心不在焉。 今日之事,本是他和夏方无合谋所得的结果。 他一早就知道夏呈意欲在今日请旨,但是他却故意隐瞒了下来,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宋帝在今夜措手不及,赶不及安排好对夏方无下手的人选。 如此,他才会有更大的操作空间,从而确保夏方无能够金蝉脱壳。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地建议宋帝提前下手即可。 然而他却许久没有说话。 此刻他的心里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里,是宋帝的寝宫。 他并不是第一次出入北宫,但却是第一次意识到,“寝宫”,是什么意思。 萧行倦隐隐觉得喉头发甜。 他费尽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心头的情绪压下,然而一抬头,却又看到宋帝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他发现自己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想让一个人死去。 然而,他只能在宋帝面前继续扮演着一个心腹宠臣。 直到宋帝急得连连发问,他才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了宋帝的问题。 他默然地看着宋帝终于舒展了眉宇。 “的确,眼下唯有这个法子了。” “萧卿不亏是萧卿,这满殿臣仆,唯有你,能为朕排忧解难呐!”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在宋帝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好伪装出一副君安臣乐的假象来,然而现在,他毫无心情演戏。 解决了问题之后,他很快退出了宋帝的寝殿。 在出门的时候,他遇到了宫中司寝局的尚宫,带着一队宫女,往某个方向走去。 那一瞬间,他几乎生出了折回去砍下宋帝人头的冲动。 然而他只能是僵硬着身子,一步步,走出了宫门。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候在宫门口的侍从一见他的脸色,惊得连手中的缰绳都掉了。 而萧行倦在看到侍从的脸的那一刻,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狰狞,咆哮着开口:“画呢,那副画呢!你把它烧了吗?” 他死盯着侍从,似乎在看他一生的宿敌。 侍从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无力,几乎要瘫倒在地。 有画,什么画? 侍从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萧行倦却已经清醒过来。 那副画,那副画是他,亲口下令,要他们烧毁的! 他毁了她的画,毁了她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这一瞬间,他的脸上失去血色,唇齿之间,腥味上涌。 不——即便是已经被烧了,他也要从灰烬之中,把那副画翻出来——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从马车上将马儿解下,然后翻身上马。 只留下侍从一个人,瘫在车厢旁。 第20章 20 来往私府和京城,路程本需要一个时辰,然而在萧行倦的疾驰之下,他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守门的家仆见到他回来,正欲上前为其牵马,却不料萧行倦看都没看他一眼,翻身下马之后,便直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他急色匆匆,只为了赶回府,留下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然而他在书房怎么找,也没有找到早上出门之时,他吩咐的那个侍从。 一股巨大的惶恐感在他心头升起。 萧行倦的脸上尽是一片灰白,他无力地用手撑住桌子,才勉强让自己站住。 此刻,难言的懊悔在他心头涌起。 即便是找到下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吩咐便吩咐下去了,如今已是过了一天,想必底下人早已把那画烧成了灰烬,又丢出府外了。 他根本是不可能寻回那副画的。 他终究是,没能留下她。 心口泛起一股揪疼,萧行倦绝望地闭上双目。 “公子,您怎么了?” 身后,是侍从担心的问候。 “无事……” 他睁开眼睛。 “退下吧” 素日里那么端庄谦和的谦谦君子,此刻,声音里居然有着一丝绝望。 侍从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他方才自前院而归,回来看到书房有人影闪动,便以为有贼,这才进来查看一二,不想,却是公子。 只是,为何公子现在的样子这么奇怪? 他虽然疑惑,但是却也不敢多猜,正好萧行倦下了命令,他便行礼,准备退下。 然而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肩膀一疼。 他竟是被萧行倦就这样扣住了。 他惶然抬头,正好对上萧行倦的脸。 “画呢!那副画呢!” 萧行倦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找到人。 “公、公子恕罪,小的今日有些忙,一时之间忘了。” 被萧行倦这么一提,这侍从立刻便想起了早上公子吩咐给他的事情,吓得他立刻跪下陈情。 “小的这就去烧了!” 他本是看那副画装得精致,便一时犹豫,这才放了一日,想着晚点儿再烧,结果这一忙就忘了。 谁曾想,公子一回来,便是要问起那副画。 自觉失职的他,自然是惊慌不已,连忙请罪。 “不,不要烧!” 然而他的公子却并没有责备他。 “带我去拿那副画!” 他连忙应下,站起身,他看到往日淡然的自家公子脸上居然有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的心中满是震惊,然而他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匆忙带着萧行倦去取画。 -- 萧行倦无法形容,当他再次拿到这幅画的时候的心情。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物,他本应该十分高兴才对,然而此刻,面对着这幅画,他居然在心底升起了一丝怯懦感来。 ——这是叶萦在入宫前送他的画,想必一定画了她对他的心意。 只要一想到这点,萧行倦便觉得,自己的心口似乎有针扎一般的刺痛感升起。 所以,他几乎不敢打开这幅画。 他在书案前坐了许久,终于,还是颤抖着将手伸向了那副画。 他极为小心地抽开包着画卷的绸布,仿佛担心自己的力气会不小心把这画卷撕碎一般。 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缓缓打开了这幅画。 谦谦君子,修修有容。 甫一展开,便是这八个字,萧行倦一眼便认出,这是叶萦的字迹。 他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感觉,继续往下看去,接着,便发现叶萦画的,是一副月下赏花图。 画中之人含笑而立,行立修然,身旁的昙花开得孤立高洁。 她画了他。 不知为何,他看着画中的自己,想起的,却是不久之前的那个昙花盛开的月夜。 他有一时的失神。 正在此时,门口有婢女求见。 “进来。” 他收起脸上的神色,看向婢女,这才发现,这婢女竟是早上前来给他送画的人。 “何事?” 婢女见他问起,不由得面带惶恐跪下。 “公子,请恕婢子失职,早上婢子送画之时,忘了把姑娘托婢子带给您的话一起传达了。” 这一语犹如激起万丈波澜,萧行倦猛地抬头,紧盯着她:“她要你带什么话。” “小姐说,公子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子,就如这昙花一般高洁。” “望您日后珍重自身,能与公子相识相知一场,姑娘说她不后悔。” “……还有吗。”手,不自觉地握紧。 “没有了。” “下去吧。” 婢女诺诺退下。 书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行倦伸手抚上心口,那里泛起了一丝痛感。 她最后带给他的话,分明是绝笔! 心口的痛感越来越烈,萧行倦不由得想起,他去看她练舞的那日,她所下的决定。 她不愿连累他,所以,她情愿赴死。 他本该是不在意她的,可是为何,他现在的心这般疼痛。 撑在书桌上的手不由得用力,然后他察觉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她留给他的画,于是他急忙松开。 看到这画依旧完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再次扫上这幅画。 此时此刻,一股巨大的讽刺感在他心口泛开。 她用诗经上的君子之句来称赞他,以高洁孤立的昙花与他为伴。 种种心思,无不说明,他在她的心中是何等完美。 可是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他分明是这世界上最卑劣,最无情,最残忍的小人。 她是这般愚蠢的一个人,居然到今天都被他蒙在鼓里。 她是这般愚蠢的一个人,居然爱上了想要推她入地狱的人,甚至,还要为了这个人去死。 “哈哈哈哈……叶萦,你真蠢……” 他分明是笑出声了,可是脸上的神情却仿佛是哭了一般难看。 心口,犹如刀割一般。 “不,你不傻,真正蠢的人,是我。” 萧行倦伸出手,去触碰着画上的昙花,神情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后悔和眷恋。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看清自己的心。 是他太过自负,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殊不知,人心,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掌控的东西。 他丢了自己的心,却一直懵然不觉,直到看见她一步步走向别人,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他笑叶萦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一直不明白,原来,他亦是局内人。 他骗了她,也骗了他自己…… 萧行倦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情绪压抑下去,再次睁开眼的他,目光中依然是盛满坚毅。 一切还不晚。 即使他亲手把她推入了别人的怀里,但是,只要他想,那么他就还能把她抢回来——只要大业得成。 等到大业终成的那一日,他一定会亲自把她带回来。 届时,他再也不会把她放开。 “公子,夜深了,可要休息?” 门外,传来家仆的问询。 “知道了。” 他极为小心地把这画卷收起,正欲回房,然而一抬头,却发现有一个只着轻衫内衬的女人走了进来。 “公子,奴婢服侍您就寝。” 女人娇笑着靠近她,用娇软柔媚的声音同他撒娇。 她正欲伸手去解萧行倦的衣服,然而,下一秒,便是一把剑横在了她的面前。 她吓坏了,抬头看向萧行倦,却发现萧行倦的眼里蕴着杀意。 她立刻瘫跪在地。 “谁让你进来的。”萧行倦冷冷看着她。 竟然有人敢这么大胆,私自为他做决定。看来真是不想活了。 “是,是总管大人寻奴婢来的,总管说,您晚上需要人侍寝……” “公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萧行倦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的确下了这么一个命令。 那时他以为,自己对叶萦不过是一时兴起,所以才想着用别的女人来替代。 眼前的这个女人满目谄媚,一眼便知,是一个急于攀上荣华富贵的人。 这样的人,连站在她面前都没有资格。 更何况,她岂是旁人能够替代的? 这样的人,多看一眼他都嫌脏了他的书房。 “滚出去!” 得了萧行倦的话,女人连忙松了一口气,逃亡似的爬出了书房。 “公、公子,可是那婢子冒犯了您……” 女子出去后,便是总管进来,战战兢兢地向萧行倦请罪。 “若是她不合心意,老奴还准备了别人,公子您要不要……”他的话被萧行倦打断。 “不必了。” 萧行倦揉了揉眉心。 “以后都不用做这样的事了。” 总管见他并无怪罪之意,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欲退下之时,萧行倦又开了口。 “去寻最好的花匠工人来,明日,把府里都种上昙花。” 她既然喜欢昙花,那么他便在府里全数种上。 从前是他忽视了她,那么之后,他一定会尽力弥补。 等到来日他把她接回来,便可以日日陪她——只是,在那之前,他要先宰了胆敢对她生出心思的宋帝 想到宋帝,他目露凶光。 那个草包居然敢封她为妃! 好,即便你封她为妃,我也能让你绝无机会碰她一根手指!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心中合计了一下时辰。 距离宫中司寝的时辰还早。 “来人,备马!” 她是他的人,他绝不会让别人有染指她的可能! 第21章 21 这一夜,除了萧行倦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心神不宁。 自与叶萦对视之后,夏方无就一直无法忘记她的那一个眼神。 他越是想,便越确定——叶萦是为了他解围,而非为了宋帝。 一想到这里,夏方无的心里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升起。 她分明不喜欢他,可是,她却还是在那个时候为他解围了。 是在担心他会因此而难堪? 夏方无突然间觉得有一些讽刺。 他活了二十年,受过多少人的轻视白眼,即便再不愿,他也只能被动着接受别人硬塞给他的人生。 从来没有人替他考虑过,他愿不愿。 今日,终于真正有一个人开始考虑他的感受了,然而这个人,却早已被他和萧行倦送上死路。 命运弄人。 夏方无怔怔看着前方,心头渐渐有悔意泛上。 他之前本就对叶萦有几分心思,经过了今日的这一遭,他发现叶萦好像更往他的心里走进了两分。 她是那样特别的一个人。 他或许不该放手的。 若是那一日在萧二的面前,他能够坚持把她要过来,那么现在,是否一切都不一样了? 夏方无不由得有些出神。 不过,想也是无用了,事已成定局,何况萧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他换走她呢。 夏方无玩着手中的扇子,突然间想起了今日在大殿上萧行倦异常的反应。 他和萧行倦相交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萧行倦的脸上露出了那样的神色。 若他没有看错,他应该是看出了萧二的脸上,有一丝悔意。 萧二在后悔。 他在后悔什么? 一个猜测在夏方无的心中浮起,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一支利箭便破窗而入!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他立刻抛掉脑子里所有多余的东西,翻身下床,往直前约定好的方向逃去。 -- 陆渺渺在北宫等了一个时辰,最终等到的,是宋帝与萧行倦去了议事厅议事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系统一时语塞。 萧行倦今日在大殿上的失态它也是看到了,本来它还以为萧行倦今天晚上一定会辗转难眠,却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他就又恢复了自己那颗忙事业的心。 “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 系统一边感叹,一边看向陆渺渺。 “宿主,那咱们现在该做什么?” 陆渺渺看向虚空:“接下来,重心便在夏方无那边了。” “呃……啊?咱们不管萧行倦了吗?”系统有些犹疑。 “不必管他了。”陆渺渺从床上起身,“爱而不得已经达成,接下来,咱们该去好好思考,如何破坏他的大业了。” “这,这就达成了?”系统听到陆渺渺的前半句话,还有些不相信,“他都没有亲口向你表明心意,这你怎么确定的啊?” 陆渺渺轻笑:“不必他什么都说出口,有的时候,人的反--------------銥誮应才更能说明一切。” “若是事情发展了现在这个地步,咱们还是一事无成的话,那这任务,还不如不做了。” 她刻意挑国宴这日给萧行倦送去那副画,还带上了那两句话,只为了在今晚,让他最大程度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情感。 还有什么,比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情感之后,却发现自己早已亲手毁掉了心中挚爱,更让人痛彻心扉呢? 曾经的他越是压抑,越是忽视,越是不承认,那么今日,他就会越懊悔,越在意,越心痛。 这两种情绪会越演越浓,交织掺杂,让他再也无法逃避,只能承认他之前忽视掉的一切——只要他开始正视他对她的情感,那么,一切的主动权,就不再是在他手中了。 陆渺渺看向虚空,抿起一个讽刺的笑。 如萧行倦这样的人,她前世见多了。 他们身居高位,或许是因为自身的地位旁人难以望及,所以他们便习惯于把所有人都视作蝼蚁,自以为是地随意决断他人的人生。 在他们眼中,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命如草芥。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们都栽在了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人身上。 有些记忆在脑海里开始闪回,陆渺渺罕见地出神了。 直到系统在她的脑子里问起下一步的计划,她才回过神来。 “宿主,你刚刚怎么了?”系统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渺渺走神,好奇地发问。 “无事,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罢了。”陆渺渺轻描淡写地回答。 系统不再问下去。 收起脑子里的其他事情后,陆渺渺开始思考起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原本陆渺渺是准备让萧行倦直接造反不成,断了他的成业的,然而在她翻阅了原世界里叶萦的记忆后,发现此举并不可行。 在原世界中,即便叶萦没有找到虎符,萧行倦和夏方无还是成功起兵,并且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收复全国,可见,他们二人是有足够的实力去做这件事的。 改朝换代已是注定,她无力更改。 她只能影响到萧行倦和夏方无两个人罢了。 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额外关注夏方无的原因。 陆渺渺低垂下眼帘。 从来共富贵难,若是她适时地在二人心中埋下一个矛盾,届时,萧行倦是否还能如前世一般,成为世人眼中的完美首辅呢? -- 这一夜,因为某些不能与外人言说的原因,萧行倦在议政厅呆了一夜,连带着宋帝也一夜未眠。 黎明之时,他们派出去刺杀夏方无的人终于回来,然而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好。 “朕不是说过,一定要夏方无的命吗?你们这帮废物!”气急败坏的宋帝,居然不顾殿内还有其他人,就这样吼了出来。 萧行倦瞥了一眼,没有出声。 “陛下,臣下本来就要得手了,可是谁知道当夜有第二波人也想刺杀夏方无,我们和对方正面对上,这才让夏方无有了逃命的机会。”跪在地上的人声音中带着颤抖,但还是对着宋帝解释了当时的情形。 “有第二波人?是谁?”宋帝凝起了眉毛。 “臣下不知,不过这些人的身形看起来不像是专业杀手,更像是军士,所以,臣下猜测,有可能是北敖王派去的。” 大殿之上有一时的沉静。 萧行倦适时开口:“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他往前进了两步,复而开口:“若是昨夜之事北敖王并未参与其中,那咱们的确需要灭了夏方无的口,这才能伪造出咱们所需要的‘证据’。” “可现在,北敖王昨夜派人对夏方无下了手,那么,咱们便不需要再动手伪造了。” 他抬起头,看向宋帝:“夏方无就是最好的证人。” “陛下只需要先人一步找到夏方无,将他带回宫中好好安置,那么想必天下人都会知道,昨夜究竟是谁要杀世子。” 端坐在上首的宋帝本来还狰狞着的脸,因为这个答案,一下子变得眉开眼笑。 “好,好,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本来还需要费心安排一二,如此,倒真是夏呈亲自把把柄送上来了!” 他仰天长笑了两声,随即吩咐道:“你们现在就把北敖王世子遇刺的消息散发出去,与此同时,在京中展开全力搜索,务必要赶在所有人前面先找到夏方无!” “找到之后,将他好好护送到皇宫来!” “朕,要天下人都知道,北敖王是个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手的不仁不义之徒,而朕才是那个善待臣下的仁德之君!” 说到这里,宋帝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得意。 吩咐完毕之后,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而看向萧行倦。 “萧卿,此法虽好,可是终究不能斩草除根,日后万一有患?” 萧行倦看着宋帝略微带着犹豫的脸,沉着开口:“世子伤重难愈,陛下倾尽良药也无法救助,届时,想必即便世子无奈殒命,天下之人也只会敬仰陛下的仁德。” 宋帝满意地笑出声来。 萧行倦面色不变,继续开口:“只是,这些日子还请陛下日日到议政殿来问询众臣,等候世子音讯——” 宋帝皱了皱眉。 萧行倦继续道:“有您如此挂心世子,想必京中之人会更加关心此事。” “这倒也是。”虽然宋帝并不喜欢呆在议政殿,但是若是在议政殿呆着就能轻松铲除北敖王一脉,那么他自然觉得很划算。 “有劳萧卿为朕出谋划策,只有萧卿在,朕才能片刻舒心呐!” “陛下言重了,这是臣之本分。” 萧行倦的脸上满是忠心。 直到走出议政殿,看见已经完全亮起的天色,萧行倦这才在心中有了一刻的舒缓。 他正欲转身离宫,却在这个时候,瞥见了一方软轿。 一瞬间,他的心口被人狠狠抓住。 那是她。 即便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低头避让,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眼下带着乌青,神色却是淡然。 萧行倦知道,她昨夜一定是一夜未睡。 她并没有往他这里看一眼,然而,无需她多看一眼,他也能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心意。 软轿需要借道而过,他只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僵硬着身子,对软轿上的人行下了一个礼。 直到软轿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起身。 然后转身,步履坚定地离开了皇宫。 第22章 22 北敖王世子遇刺失踪的消息,在宋帝和萧行倦的有心宣扬之下,不到半天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虽然宋帝和萧行倦刻意强调了是“意外遇刺”,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套说辞。 尤其是,夏方无这遇刺的时间点太巧了——北敖王下午请旨改立,当天世子便遇刺,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众人心思各异,朝堂之上也渐有人对此事问疑,在宋帝的授意下,这些问疑的声音不但没有被压下,反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宣扬。 一时之间,就连京城百姓都能对此事侃侃而谈,说起其中疑点都是条理分明,有模有样的。 北敖王自恃兵重,本不愿参与进这件事当中。 他本就对自己的长子没什么感情,前几日乍一得知他遇刺失踪,只恨不得在心中拍手称快,哪里会真的为他伤心? 然而人议如沸,在宋帝的刻意造势之下,他终于发现,京城之中竟是渐渐有了关于他和次子的阴谋论。 这才反应过来的北敖王,不得不向宋帝上表,极言自己的痛心难过,请求宋帝彻查此事。 除此之外,他又二度请旨,以世子下落不明,世子之位不能长久空缺为由,意图改立。 这样一道折子上呈之后,连此事的始作俑者,宋帝,都不得不在心中泛起了一股冷意——北敖王如此行事,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单方面放弃了夏方无。 即便这目的是宋帝乐见的,然而此时他也是忍不住在心中对夏方无怜悯了一把。 “如此倒也好,朕刚好可以把夏呈的折子宣扬出去——” 他正欲为此事做下决断,却在此时被萧行倦的声音拦住。 “陛下且慢,恐怕如今我们得为北敖王遮掩一二了。” 宋帝皱眉:“为何?他自己不顾天下人的看法,那我们又为何要全了他的面子?” 他疑惑地看向萧行倦,却发现萧行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便耐下性子,听他解释。 萧行倦沉声道:“陛下可曾想过,北敖王为何会如此行事?” “纵然我们都知道,此事他也有份,可是,难道他在下手的时候,就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吗?” “还是说,他早已备好了后手,正等着看陛下您对此事的态度……” 宋帝的神色渐渐转为凝重。 萧行倦继续开口:“北敖王拥兵自重,他可以不顾天下人的看法,因为此时他不过是小小外王,可是,陛下您却不能不顾天下人对他的态度——” “若是手段太过激进,只顾着一味离间,怕是一着不慎,咱们就会先露出破绽,给猛虎一个扑上来的机会。” 宋帝连连点头。 “与其过早地把想法透露给北敖王,不如等到咱们找到夏方无后,借由夏方无的嘴,说出咱们想要的东西,这样既能在未有十成把握的现在维持住表面和谐,又能在将来把皇室从此事之中完全脱离出去——” 宋帝不由得拍手称妙:“好!不愧是萧卿!果然思虑周全!” 萧行倦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他自然不是为了周帝思虑周全。 夏方无负伤前往岭南与他的外家见面,最快也要十天才能回来。 在夏方无得到岭南军的手令之前,他自然得先稳住京城。 否则,他们还怎么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萧行倦压下眸子,默默退出了大殿。 -- 朝政之繁琐,让宋帝一连十多日都没能有机会入后宫,这无疑是给陆渺渺寻找虎符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但是她一点都不着急。 虎符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戳穿萧行倦谎言的工具,若是找不到虎符,她自然也有别的方法,让自己“无意中”发现萧行倦的谎言。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只管时不时在萧行倦出宫的时候,露个面稍加撩拨,确保萧行倦心中的愧悔之情不会因为长久不见她而变得淡薄。 然而,她不着急,有人却很着急。 萧行倦选中叶萦的时候,并没有对自己的门客们隐瞒他送叶萦入宫的目的,中秋国宴上叶萦那惊艳的出场也让这些门客看到了希望。 现在,夏世子已经成功从岭南归来,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被夏帝“找回”,而他们寄予了莫大期望的叶萦那边,却迟迟没能有进展。 他们发自内心地期盼叶萦能从宫中传出关于虎符的消息,可是偏偏,他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如今的叶萦久久不能侍寝,所以无法进入北宫。 在他们眼中,叶萦在宫中便陷入了困局。 他们并不知道叶萦久久不能侍寝的真正原因,于是,在某日萧行倦从内宫回来之后,有人提起了此事。 他们想得很简单,既然宋帝是因为忙于政事才忽略了后宫,那么自家公子既然能够日日面对宋帝,自然也会有办法劝说宋帝一二。 届时,叶萦盛宠,于公子也是有益的。 他们没有掩盖自己的想法,这人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席间还有几人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只除了夏方无。 来往岭南的十几日,夏方无本已快要忘记当日中秋国宴之上萧行倦的异样,然而如今这几个门客提起后,夏方无便又记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萧行倦,果然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些异样的神色。 夏方无品味着萧二神情之上的变化,突然间发现,或许自己那日的猜测并没有错。 然而这些门客却毫无所觉,还在继续议论。 这是他们为了局面能够更有利,而想出的提议,他们本以为自家公子不会反对这样的事情。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自家公子会在听到“让叶萦侍寝”这句话之后,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冷冷地看着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直到这个人再也撑不住,额上冒出了冷汗,跪坐着的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不要再提这件事。” 萧行倦并未多言,但是这帮人的心中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知道,自家公子的反应不对劲。 作为亲手把叶萦送入皇宫的人,他应该十分乐见于她的得宠才对——然而现在,他们发现,自家公子似乎是在刻意回避此事。 就好像,他十分不情愿看到这件事的发生一样。 门客皆是心思活泛之辈,纵然萧行倦并没有对此事再多说什么,可是他们身为男人,自然会知道,自家公子对叶萦之事的这般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些脸上挂不住的人忍不住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向萧行倦,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都退下吧。” 然而他们得到的,只是萧行倦的一句命令而已。 除了夏方无之外的众人无声地退下,把书房这方天地留给了他们二人。 “你怎么还不走?” 萧行倦看着夏方无,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然而夏方无却并不理会,他留下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他可不想看到萧二为了一个女人乱了阵脚。 即便这个女人他也曾经动过心。 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笑容。 “萧二,你这可就没意思了。”他悠悠开口,“既然早就存了利用她的心思,又何必在现在扭扭捏捏。” “以她为棋子的是你,现在不舍得她的还是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话说得直白,乍一被拆穿,萧行倦的脸上有一刻的惶然。 紧接着,他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夏方无。 “与你何干。” 夏方无失笑。 没有否认便意味着承认。 他倒是没想到,在他戳破之后,萧行倦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怎么没有干系?萧二,你可别忘了,咱么现在在做些什么。” “你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我。” 他靠近了萧行倦:“你为了她,天天用一些不成事的人和事惊扰宋帝,甚至不惜出卖夏呈的信息。”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女人而已!” 被夏方无戳穿了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萧行倦却好似轻松了许多。 他看着夏方无,缓缓道来。 “我心中自然有数。” “宋帝如今对我信任无二,即便我如今拿琐事缠着他,他也不觉有误。”他把自己这十几日的所作所为用极为轻松的语气一笔带过,“至于夏呈的信息,那不过是为了稳住宋帝,让他不要在你还没回来之前贸然动手的权宜之策罢了。” “你难道以为,我是那样一个不分轻重的人吗?”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脸上的淡然,突然间笑了。 “萧二,你这般费心对一个死人,何必?” 他的话说得太过恶毒,萧行倦看向他的眼神之中一瞬间沾满怒意。 夏方无继续开口:“你我都知道,只要我们举事,那么宋帝一定会查出,咱们在他身边安插了哪些人。” “她也不会例外。” “这不是咱们一早就明白的事情吗?” 说道这里,夏方无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之前的笑意。 他无比严肃地看着萧行倦:“阿倦,你告诉我,若是她被宋帝查出来了,你待如何?” 萧行倦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坠入万丈冰窟。 第23章 23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发现萧行倦的眸子里居然有一丝慌乱。 “她不会死。” 良久,萧行倦才艰难道。 对于这个答案,夏方无并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他正是因为知道萧行倦会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才会选择在今日,插手萧行倦的私事。 他不去管萧行倦眼神里闪动着的慌乱,只是继续问道:“那么,你准备怎么保住她?” “你是要去赌宋帝查不到她头上的那一分可能,还是要……”夏方无顿了顿,把另外一个可能说出口。 “还是要动用咱们在宫中的暗棋?” 萧行倦猛地抬头。 夏方无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心中不免烦躁。 这才是他今日为何会对萧行倦诘问的原因。 若是叶萦只是个普通人,那他自然不会在意萧行倦对她有几分真心。 可是现在叶萦身份尴尬,若是萧行倦还是执意对叶萦动了真心,他只担心萧行倦会在一时冲动之下,乱了计划。 而萧行倦给他的答案,正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萧二,你可想清楚了,真要为了她,做到这般地步吗?” 萧行倦定定看着他。 “皇宫之内的暗棋,本就是为了应变而存,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能用?” 萧行倦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理所当然。 夏方无心中沉了一沉。 暗棋本不足为惜,可是他在意的,是萧行倦如今的态度。 如果现在萧行倦愿意为了她,动用本可以不用的暗棋,那么焉知日后萧行倦会不会为了她,再干出别的事情来? 想到这点的夏方无不由得觉得心中有些烦躁。 “萧二,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有些变了吗?” 他何时见过会感情用事的萧行倦? 萧行倦脸色轻缓,他自然知道夏方无的意思,于是认真答道:“是人都会变的。” 他瞥向夏方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无非是怕我日后会为了叶萦乱了阵脚,坏了大计。” 见他把话挑明,夏方无便和他开诚布公:“你对她的在意,实在是太过了。” “你不要忘了,她入宫的最初目的,是为我们寻找虎符。” “可是现在,你情愿放弃虎符,是吗——” 听到他这样说,萧行倦终于沉默。 他的眼眸之中闪动着不明的情绪,手也在袖中握紧。 直到此刻被夏方无点出,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叶萦究竟放弃了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他唯一后悔的,只有把她送入皇宫这件事…… 夏方无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虎符,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东西。” “即便她如今能够自由出入北宫,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找到” “所以有她无她,虎符一事都不会有什么变数……” 夏方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样的话,根本不像是该从他的口中说出的。 如此蹩脚的理由,如此可笑的辩解! 此刻,夏方无突然间觉得,自己好似重新认识了萧行倦一般。 然而他看到萧行倦脸上却是十足的认真。 于是他再一次认识到萧行倦对叶萦的看重。 他不由得在此刻想起叶萦。 即便他自己也曾经对叶萦有过一刻的心动,但是他却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夏方无,叶萦的事你不必再管了,我自有分寸。” 萧行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丢给夏方无一句话。 他知道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是有些强辩牵强,但是他的心意却已经十分明了。 即便是放弃虎符,即便是要动用暗棋,他都不愿伤害叶萦。 他要叶萦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所以你打算如何?” 夏方无的神色已经平复下来,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萧行倦的想法。 “她是我的人。” 萧行倦言简意赅。 “所以你准备等到咱们举事之后,把她接回你的身边?” 萧行倦没有否认。 然而夏方无笑了。 “萧二,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萧行倦不由得抬眼看向他。 夏方无分明是笑着,但是他的眼里却闪动着残忍。 “你和叶萦之间的这一场情分究竟是如何开始的,你难道忘了?” 他摇开自己手中的扇子,继续把自己想好的话一一道来。 “你我都知道,所谓赦昭,不过是你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入宫而捏造出来的东西,即便如今你还瞒得住她,可是待到咱们成事之后,她只需要随意问一问旁人,就会知道,先帝根本没有赐过什么赦昭给叶傅。” 说着,他靠近了萧行倦:“除此之外,你周围的这些门客亲从,无一不知你对她的算计。” “有了赦昭的怀疑在先,届时,她只要随意打听一下,就能把一切真相还原——” “她并非是个傻子,萧二,你觉得她若是还原了真相,还会否愿意呆在你的身边?” 夏方无说完后,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行倦跪坐笔直,第一眼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夏方无的这番话惊动多少。 然而夏方无却看到他的身子却在几不可见地颤抖。 注意到这一点的夏方无不再看他,只是背过身来,随意地踱步至萧行倦的身旁,然后冷然开口。 “你是如何救下她。” “你是如何欺骗于她。” “你是如何把她推入死路。” “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萧二,你觉得,她若是知道了一切,会是什么反应?” 他的话音刚落,萧行倦便用几乎是嘶吼一般的声音回答了他。 “她不会知道这些!” 萧行倦撕破了名为淡然的面具,脸上尽是疯狂。 他红着眼睛,死盯着夏方无,仿佛在看一生的仇敌。 “叶傅的赦昭,我会亲自伪造一份,届时只需要随意一个谎言,就能将此事合理化;叶傅的罪名,我也会帮他洗清,只要做好一切,她不会知道是我骗了她!” “至于我身边的那些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统统都会在她面前闭嘴。” “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永远都不会让她有接触到真相的可能——” 夏方无是第一次看到萧行倦这般发了狠的模样。 他死盯着夏方无,一遍遍地重复着“她不会知道”,就好像只要他重复的次数够多,那么他的期愿就能成真一样。 即便戳穿萧行倦是夏方无故意为之,但是看到此时自欺欺人的萧行倦,夏方无还是自心底对他升起了一抹怜悯。 “你确定?” “你确定自己能瞒着她几十年如一日?” “你确定以她的心性才智,会一丁点异样都察觉不到?” 他淡淡发问。 萧行倦没有回答。 夏方无看着他渐渐染上了慌乱的眼眸,认真道:“阿倦,你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呢?叶萦虽然好,但是世界上比她更好的人不是没有。 更何况如今叶萦和萧行倦之间的种种纠葛,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是真心想要劝萧行倦看开一些,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大业,更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 不过,他知道自己今日给萧行倦的刺激已经足够,所以他说完这最后的话之后,就准备离开萧行倦的私府。 今夜他还要伪装成被宋帝“意外寻回”的重伤模样,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管萧行倦那边的事情了。 “我绝不会放手。” 在他即将踏出书房的时候,他听到萧行倦极力克制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说过,她是我的,那她就只能是我的。” 夏方无不再答话,只是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然后离开了这里。 待到夏方无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之后,萧行倦才勉强从书案前起身。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书房,他突然间感觉心口有些抽疼。 方才夏方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口,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巨大的惶恐感袭来,他连忙从书架上抽下一副画。 直到触碰到那画卷之上的昙花,他眼中的慌乱这才消退了一些。 然而,惶恐之后,他的心里留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却很明白,夏方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若是他将叶萦留在身边,那么早晚有一日她会从蛛丝马迹之中窥得真相。 他精于算计,怎会不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能瞒得一丝不漏的事情。 他瞒不住她的。 可是,难道就这样让他放弃? 不可能! 他的手握成拳状,即便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他也不愿就这样放开他。 自送她入宫后,这些时日里,他几乎日日都会想到她,几乎夜夜都能梦见她。 他总是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想起曾经和她相处时的种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扯起一抹讽笑,对自己。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是那样习惯压抑情感的一个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直到亲手送走了她,直到亲手把他们二人之间的退路斩断,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萧行倦的目光落在画卷之上。 画中的昙花开得美丽高洁,看着它,就好像是看到了她。 他极为温柔地伸出手去轻抚这昙花,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这画卷,而是她。 她已经是成为了他心口处无法让人触碰的白月光,朱砂痣。 此时,他心口的悔意一阵阵上涌。 若他一开始不是对她存了利用欺骗之心。 若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意。 若他那一次没有执意送她入宫。 他闭上眼,将心头的情绪全盘压下。 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暂时还不知道真相,那他就还不算输。 只要她还能回到他身边,那么无论过程如何,他都不在乎。 第24章 24 在宋帝和夏方无的刻意推动之下,北敖王世子被宋帝寻回的消息又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这半个月以来,京城本就因为北敖王父子二人流言纷纷,北敖王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的确也派人极力寻找了,只是他的动静不似宋帝那般大,所以在上京民众的眼里,宋帝就显得比北敖王有情有义多了。 即使这个“有情有义”的宋帝半年前才靠着禁兵逼宫上位。 寻回了夏方无,宋帝这边就更忙了,因为在禁军们接北敖王世子入宫修养的时候,这位世子不顾自己带病的身躯,直接在宫门口跪下,涕泪横流,打呼冤枉。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位世子爷怕是知道些什么。 宋帝自觉一切都如萧行倦的预料,于是事事更加倚重于他,当天夜里,宋帝便传召了萧行倦入宫商议接下来的事宜。 宋帝脑子空空,心却很大,他想直接把兵权从北敖王手中夺回来,然而萧行倦直接告诉他,现在做不到。 “陛下当初仰仗北敖王一脉,如今也才不过半年,纵然北敖王飞扬跋扈,但若是陛下急于求成,只怕反而会引得天下人的非议。” “不如您暗中扶持世子,借着世子的名义,也免得脏了您自己的名声。” “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北敖王一脉无论剩下谁,都是元气大伤,您到时候再收服他们,便再不用大费周章了。” 纵然宋帝逼宫的时候并不在意名声,但如今皇位坐着,皇权掌着,他自然而然的和历代皇帝一样,开始在意起天下人的名声。 所以这个时候萧行倦的这个提议便显得格外贴心。 于是,在萧行倦的建议下,宋帝以为夏方无养身体为由,将他留在宫中。 表面上宋帝是在查案,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在夏氏父子之间搅混水。 萧行倦自觉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直到在某一日下朝的时候,他听到不远处的小太监们在低声谈论宋帝的后宫之事。 “说起来,你们可记得不久前的中秋国宴上,那个被圣上纳入后宫的舞姬吗?” 那日陆渺渺给众人的印象太过深刻,这人的话一出口,所有的太监都想起来了。 “怎会不记得!那日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竟觉得自己的魂都快丢了,如此美人,啧啧。” “我听说,昨日夜里,那位美人娘娘被陛下破例晋封为贵妃了!” 轰地一声,萧行倦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顾不得其他,一心想着的,只有确定这个消息的真伪。 “什么封妃?你们在说什么!” 他脸上的神色太过吓人,这几个嚼舌根的小太监吓得立马跪下。 “大,大人,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在背地里议论宫闱之事,奴才该死……” 太监的求情之声让萧行倦意识到自己还在宫内。 他强自压下心头的惊慌,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道:“非议后宫,传递绯闻,这可是死罪。” 几个小太监吓得不住地磕头。 “大人,背后议论宫闱实属不该,我们知错了!只是奴才们哪儿敢传递绯闻,奴才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美人娘娘昨儿深夜被皇上册封为贵妃,只是没有通传后宫罢了,直到方才才有圣旨传遍六宫,奴才们怎么敢乱说话呢!”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萧行倦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中的那根弦突然间断了。 他猛地转身,似乎想要往某个方向奔去,然而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萧大人这是要出宫吗?巧了,我也要出宫,不如咱们一起去喝两杯?” 夏方无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搭在了萧行倦的肩上,一副吊儿郎当哥俩好的模样。 “阿倦,你不要忘了,你还在宫中。”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着萧行倦。 “行了,你们也别跪着了,都散了吧,下次可别再随意议论宫闱了。” 几个跪着的小太监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今儿是你们运气好,遇到了我,否则这位最重规矩的萧大人,可饶不了你们呢!” 小太监们连连称是,给二人行了礼之后,慌忙离去。 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去了,夏方无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萧行倦拉出皇宫,然后一同上了马车。 直到进了马车,他才有时间来管萧行倦的情绪。 他看着萧行倦握得死紧的手,轻声道:“阿倦,你知道她为何会在昨夜被册封为贵妃吗?” 萧行倦赤红着双眼,等着夏方无,目光中的凶狠仿佛能将他烧穿。 “我要杀了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宋帝。 然而夏方无却不顾萧行倦此刻的模样,只是轻笑一声。 “她昨夜扮成了宫女,溜入北宫,才会正好撞见宋帝。” “你知道,她为何要扮成宫女溜入北宫吗?” 萧行倦本该是不知道的,然而此时,他看着夏方无的眼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猜想在他的心头浮起,他由激怒愤然变为惊惧惶然。 他眼中的凶狠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脆弱和惊慌。 “因为她要去找那道不存在的赦令。” 夏方无轻轻宣判了他的死刑。 “阿倦,在你把她送入皇宫,又对她说了那样一个谎话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即便你可以用数不清的法子牵制宋帝,但是你如何阻挡叶萦那颗执意为叶傅翻案的心呢?” 萧行倦漠然地听着夏方无的话。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从唇齿之间挤出笑声。 “呵,呵呵……” 痛极反笑。 是他自作自受,若非他执意要送她入皇宫,若非他对她说了那么一个谎话,若非他一直没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大声而肆意,但是他的眼里却是蕴满了悲伤。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 “阿倦,放手吧,你和她之间注定无法善终。” 夏方无自觉,站在好友的立场上,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但是萧行倦却并不听他的。 “我说过,我不会放手!” 萧行倦已经收起了笑声。 他眼中的悲戚已经转变为疯狂。 “贵妃?” “一个死人的贵妃?” 他已经整理好了仪容,从外表上看起来,好像还是那个温润君子。 然而他言语之间露出的狠意,让夏方无都忍不住颤了颤心神。 夏方无皱眉:“阿倦,你不要乱来,你知道我们现在正在紧要关口,若是你对宋帝下手,夏呈那边……” “我知道。” 萧行倦冷然打断。 “我没想着这个时候下手。” 他看向马车外,淡淡吩咐道:“去吩咐宫中的暗棋,好好护着她。” 随后,他又看向夏方无。 “宫中新封了一位贵妃,臣下们为讨皇帝欢心,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应当无碍吧。” “阿倦,你何至于此……” 然而萧行倦再未回他。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外表上是恢复了往常淡然自处的那副模样,然而他心里却明白,这人根本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冷静。 马车一路驶回萧行倦的私府。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走进了书房,神色淡然地关上了门。 他并未多做停留,只是略带着复杂的心情回了皇宫。 所以,夏方无也就也不知道,在书房那扇紧闭着的门后,有一个人抱着一卷画,瘫坐在地上,醉饮至天明。 大约是因为喝得太醉的原因,他的眼里居然有泪水落下,然而他却是一副惶然未觉的样子。 直到这滴泪落在了那画卷之上,将一朵昙花晕开,他才慌忙地用衣袖去擦。 然而这样的擦法只能让画污损地更厉害,他醉得太狠,连基本的知识都忘记了。 擦到一半,他看着已经失去了原先模样的画中花,似笑似哭地低喃。 “萦萦,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第25章 25 系统没有想到,在知道夏方无回京之后,陆渺渺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主动去见宋帝。 然而它更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她就从一个七品美人,越级成为一品贵妃。 系统看着正在镜前任由宫婢上妆的陆渺渺,只觉得不敢相信,仿佛自己还在梦中。 然而,不敢相信的,又岂止它一个。 宋帝的旨意很快就传遍后宫,即便后宫众人早就知道后宫新进了陆渺渺这号人,但是一连多日宋帝都没有进后宫召幸,她们便放松了警惕。 然后她们就在这个早上迎来了当头棒喝。 她们赶忙去打听了这位思贵妃是如何上位的。 于是,在宋帝的旨意下传后没多久,整个后宫的人便都开始打听起陆渺渺封贵妃的那晚,她是怎么接近宋帝的。 在陆渺渺刻意放纵之下,不到一日,整个后宫都知道了陆渺渺故作心机,借由宫女身份接近宋帝,才借此一举飞上枝头的事迹了。 一时之间,宫内流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如此情况之下,后宫之人自然是少不了要登门造访,明里暗里挤兑她一番的。 这些人的举动正合她意,于是陆渺渺只做不知,照常接待,那些人说什么,她只管淡而处之,就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一般。 这些人渐渐发现自己在陆渺渺犹如硬拳打在软棉花上后,只能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在内宫之中更加败坏陆渺渺的名声。 流言越传越烈,甚至在前朝之上,也渐出现了对她越级晋封贵妃一事上折子的大臣。 一时之间,宫内朝外,她仿佛都是孤立无援。 而这一切,她乐见其成。 她表面上做出一副深居简出的样子来,除了偶尔去御花园散步,她便再不外出,更是不与后宫之人扎堆,仿佛宫中的一切事情都不关心的样子。 直到宋帝传召了病愈的萧行倦入宫。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御花园中一处较为僻静的亭中提笔作画,传信的小太监通传完毕后,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汁污染了画卷。 她面不改色地叫宫婢撤下了画卷,然后走至亭前。 有微风拂过她的发间,吹动她额角碎发,在这一刻,她的注意力仿佛随着微风一起朝向远方的天空而去。 直到宫婢的声音响起。 “娘娘这,画得是昙花吗?”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宫婢知道这位贵主子是个机好说话的人,待她们下人也是很好,所以也渐放开,她大致认出陆渺渺这简单几笔勾勒出的是昙花,便随口问了问。 然后,她在陆渺渺的面上看见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仿佛是落寞,又仿佛是迷茫。 “不是。” 她声音极淡,若非宫婢极力注意她的一言一行,只怕是没人能听到。 “昙花,并不是适合皇宫的花朵……” 她似乎是在说花,似乎又不只是花。 宫婢们没有能听懂这话的,于是只是垂下头侧立在一旁候命。 她这般伤情的模样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便有太监来报,说是宋帝请她去议政殿伴驾。 她淡淡应下,然而系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时候去议政殿,那岂不是要撞上萧行倦?” “宿主,你们俩现在这样的身份,如果当面撞上,萧行倦那边会不会因为你已经是皇妃了,所以有所避嫌啊?” 系统没有说全,但是它觉得陆渺渺应该知道它的意思。 它真正怕的是,万一萧行倦介意她已经成了皇妃,从而对她的情感消散,这可怎么办? 然而它的担心在陆渺渺眼里都不是担心。 “要的就是撞见。” 否则她这么多日的戏岂不是白演了? “难道你不怕他过于纠结宋帝吗?” 陆渺渺勾起一抹笑。 “我只怕他不在意这件事。” 她这些日子刻意放纵宫内宫外纷传流言,正是为了借别人的嘴告诉他,她是多么孤立无援。 他知道她为何会在那夜撞见宋帝,自然就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是他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他越在意,就会越恨自己。 而他越恨自己,就会越爱她。 因为爱与恨从来都是交织而行,他既然把所有的恨都加诸给了自己,便只能把爱都留给她。 人的情感,就是这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系统不懂人的情感,所以对此一知半解,不过它看到陆渺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把心都安了下来。 为了确保一定能撞见萧行倦,陆渺渺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用很久。 她到议政殿的时候,萧行倦恰好从里面出来。 陆渺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发现萧行倦的脸色较之前青黑了许多。 大病初愈吗…… 她面上挂上得体的笑容,缓步走向议政殿的大门。 步步生辉,明艳逼人。 萧行倦适时避让。 她步履坚定,举止端方,未曾有过一刻失礼。 甚至连笑容都完美地恰好。 路过他的时候,她未曾有过一刻顿足。 萧行倦也只是低着头,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守礼节的臣下。 只是,唯有在身形交错之间,他感觉到心口有一阵刺痛感掠过。 他强压下这抹异样的感觉,握紧了袖中他原本打算以贺礼为由,送与她的暖玉钗。 钗上的玉刻硌在他的掌心,让他有了十分分明的痛感。 然而这丝痛感,却让他的心口不再那么疼。 两个人的身影完全交错之后,萧行倦面无表情地退出殿外。 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玉钗,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仿佛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即便她已经走过,但是他的脑海里却还是全部都是她。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她笑,但是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那般端庄,眼神里没有半分灵动。 想到这里,他的心口泛起一丝心疼——她只是在强颜欢笑。 即便她日日对着宋帝展露笑颜,但是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她想要的。 她笑得越端庄,他的心口就越堵。 但…… 萧行倦的眸子暗了下去。 没关系,她不会再勉强自己太久了。 端着一张温和淡然的脸,萧行倦脑子里想的,却是谋朝篡位的事情。 然而这个时候,引路的小太监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奴才还是第一次见着贵主子笑呢。” “贵主子这些日子来啊,对谁都是淡淡的,即便是再好的珠环玉翠在面前,贵主子都没有过一展笑颜的时候。” 小太监一边感叹,一边在前引路,蓦然间,他发现身后人停住了脚步。 “萧大人,您怎么不走了?” 萧行倦怔怔地站住。 这是她在皇宫里第一次展露笑颜? 他再次响起方才的一幕。 他无力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挖去了。 第26章 26 在议政殿见过萧行倦的第二日,陆渺渺收到了来自萧行倦的贺礼。 礼单送来的那日,整个关雎宫都为之震惊。 西国的玛瑙,北地的貂裘,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震惊之后,众人心中不免疑惑——备受皇宠的萧少卿,居然会主动示好皇帝宠妃,这在以往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而且,送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宋帝那里居然并未明示不妥——这样的态度,实在很很难让人不多心。 无人回应此事,但是越是没有风声,众人对此事的揣测议论就越多—— 难道这位少卿大人,是窥见了宋帝对这位贵妃的重视,才刻意讨好? 疑惑之下,不免有人主动向小心卷问起此事,以期得到他的一些指点。 然而这位身负圣恩的少卿大人却不似以往和善,在众人问上门的时候,他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们。 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所有人都慌了。 他们深知萧行倦的脾气,他既然从来都不是眼高于顶之人,那么,他这样突然变了一种态度,就只有一个原因——宋帝。 难道,是他们不知道哪里触怒了宋帝,所以宋帝在借萧行倦表达自己的态度? 想到这个可能之后,这些人一时之间心内惶惶,他们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想要找出可能惹怒了宋帝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想到了宫中新多出的那位贵妃娘娘。 他们前些时候,的确是出于各种目的,对这位新上位的贵妃娘娘多方指摘…… 难道竟是因为这个? 若真如此,那么这位新宠贵妃,他们竟是轻易不能得罪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原先那些上了好几道折子的文臣心头不免升起阵阵悔意——早知道宋帝是这么看重这位贵妃,那他们哪里会这么紧盯着不放! 他们不过是见这位新贵无甚势力,又实在出格,才会升起挑挑刺,以全自己名声的想法。 若是一早知道如此,他们哪敢伸手管到宋帝的后宫——要知道,当今这位陛下的脾气可不是那么好的,名声再要紧,又哪里比得过性命! 于是,在萧行倦送出那份厚礼的第二天,原先叫叫嚷嚷着插手后宫之事的那部分人,全都闭了嘴。 前朝如此,后宫自然也会有所察觉,嗅到了前朝的风声之后,那些曾经喜欢背后嚼舌根的宫人,都变得恨不得从没长过那根舌头。 陆渺渺的处境一下子好了许多。 然而她对此毫不在意。 只有系统在察觉到了变化之后,感叹了一句:“宋帝倒是比想象中多些人情味。” 它和所有人一样,觉得这是宋帝的授意。 听到系统的话,陆渺渺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宋帝何时是这样委婉的人了。” 系统愣了愣。 她走向梳妆台,轻轻抽出铜镜下的那处暗盒,将一根雕刻着昙花的暖玉簪拾起。 “宋帝若是这样委婉的人,那那位奉茶宫女,此刻便不会在珍兽园受苦了。” “这,这倒也是……”经过陆渺渺的提醒,系统才想起来,前几日有位奉茶宫女在给宋帝奉茶之时,不过是微微抖了手腕,宋帝当时便要把人拖下去杖毙。 幸而那时候陆渺渺也在,有她求情,那位宫女才免了死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帝再不耐见她,便把她调往珍兽园,命她独自一人照看园中百兽。 “那会是谁干的……” 系统喃喃之时,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萧行倦?”系统不由得惊讶道。 “难道是他做的?”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这样无关大业的事情,他不是一向最懒得插手吗? 陆渺渺低垂下眼眸,掩饰住了里面的嘲讽。 “或许是因为,他想补偿叶萦吧。” 可是这样的补偿,于叶萦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行倦的这番行径,既没有达成叶萦心中所愿,也没有将叶萦从她所不喜欢的皇宫之中救出,更没有给叶萦了解真相的机会。 他的这番“补偿”,不过是在无关利益之处,以极低的成本构造出一个假象,好让他自己心中好受一些罢了。 所谓深情,不过是戴上了一张面具的虚伪罢了。 虽然陆渺渺心中不屑至极,但是她的眼睛却是一刻都没有移开那只暖玉簪。 那双明亮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欢喜。 就好像,她注视着的不是一根玉簪,而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然后,她将这只簪子放入怀中,跟着前来传召的太监去了议政殿。 第27章 27 纵然陆渺渺心里对萧行倦的真心是不屑一顾,但是当她在议政殿撞见萧行倦的时候,她还是在脸上摆出了笑。 萧行倦犹如日前一般侧身避让,只是在行礼之前,他的眼神忍不住先飘向了陆渺渺。 她挽着高髻,头上插满珠翠,整个人看起来端丽大方,明艳无双。 只是,这满头珍饰中,唯独没有他想看见的东西。 萧行倦突然间有一丝恍神。 宋帝还未传召,所以陆渺渺便需要先在殿门口稍候。 两个人罕见地有了同处的时间。 萧行倦心里明白,这个时候他该退避,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私心里,甚至有些贪恋此刻二人难得的机会。 哪怕,哪怕只有这一刻的交集,他也想多看她一眼。 萧行倦面色不改,只是缺忍不住用余光注意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陆渺渺这段时间的气色并不是很好。 这个认知让萧行倦心中稍稍不悦,他想起这几日宫内宫外消停下的流言,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她素性高洁,被人用那样恶毒的心思造谣了,自然会不悦。 想到这里,萧行倦心中升起浓浓的心疼。 还好,他昨天已经出手收拾了那些人。 纵然他在别的地方无法弥补她,但是为她保驾护航,平息流言,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平息流言之后,她能宽心就好。 “娘娘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是好了许多。” 想到这里后,萧行倦便先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劳大人关心,本宫身子一向无虑。”陆渺渺简短地回答。 无人知道萧行倦和陆渺渺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二人寒暄的画面在外人看起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最多也就是皇帝宠臣和皇帝宠妃之间的相互客套。 然而,只有萧行倦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微臣听说前些日子宫中有不少无稽流言,此等流言污人清听,陛下也是十分不耐。” “娘娘不必为流言而忧心。” 多说这两句话的功夫,萧行倦由侧身避让转为直面陆渺渺。 他抬起头,面色恭敬,然而若是有人仔细看去,便可以发现,他的眼神里暗藏了一抹温柔。 那绝不该是臣下对宠妃该有的眼神。 萧行倦本以为自己安慰之后,她会宽慰许多,然而她却变了脸色。 陆渺渺侧过头,看着萧行倦,唇角微动,似有千言万语。 然而她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勾起一个苦涩的笑。 “本宫从未曾为流言忧心过。” 她的话音刚落,宋帝身边的主管太监便走出来请她进去。 于是陆渺渺便不再理会萧行倦,理了理裙摆,淡淡然地步入殿内。 只留下面上带着疑惑之色的萧行倦站在原地。 “萧大人,您该出宫了。” 宫人见萧行倦和陆渺渺寒暄完毕,便上前引路,于是萧行倦只能先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暂且出宫去。 只是,他到底放不下陆渺渺,所以他回到自己私宅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令人去联系了宫中暗棋。 从前他为了少一些露出行藏的可能,只是令暗棋在暗地里保护叶萦,并没有要求暗棋把叶萦的情况详细告诉他。 可是今日在议政殿外见过她之后,他却觉得,那种不知道她的情绪变化为谁牵动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烦躁的。 不过还好,他知道自己培养的暗棋的素质,即便他未曾有过细致的吩咐,这些人也是会把他想要的信息都收集到。 毕竟他送这些人入宫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了解宫内动向。 萧行倦的命令下发后,暗棋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便送来了一份小册子。 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萧行倦打开了这份小册子。 这份小册子上记载的内容十分详尽,小到陆渺渺是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每天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日三餐吃了些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简直就是一本流水账。 然而,就是这么一本流水账,萧行倦读来,却不觉厌烦。 不仅不觉得厌烦,他甚至越看越有兴味。 他一边看着暗棋的记载,一边开始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叶萦当日的样子,勾勒完毕之后,他又开始对照着记载上的行程,将叶萦在宫中所渡过的每一日,都想象了出来。 如此一来,就--------------銥誮好像他现在并不是隔着一张纸去了解叶萦,而是他真真实实地参与进了叶萦的那些时日中。 他仿佛是看着叶萦梳妆洗漱,用餐散步,偶尔,她还会提笔作画,不过她画的都是昙花。 分明是这般平淡的日常,但是萧行倦看过之后,只觉得心口暖暖的。 恍惚之间,他竟是生出了她就在他身边,与他每日都能相见的错觉。 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想象日后叶萦真正回到他身边后,他们之间的相处。 直到他翻到九月初三的那一页。 ——九月初三,那是她扮成宫女潜入北宫的日子。 意识到这一天即将发生什么的他,心口猛然窒息,随即而来的,心底里泛上来的,铺天盖地的痛楚。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停下,但是他却是魔怔了似的,继续往下看去。 他看到她是如何从宫女那里偷来了衣服,又是如何误打误撞地饶过了北宫管事太监的眼皮子溜进了宋帝寝宫。 之后,九月初三这日便再无记录。 他怔怔地翻过这一页,却只能看到九月初四记录下的一句话——她自北宫而归。 萧行倦再也无法翻动这本记册,甚至,他拿着这本小册子的手开始颤抖。 他只觉得自己周身仿佛置于五遍的黑暗之中,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忘记了。 口中渐渐有腥甜的感觉升起,萧行倦痛极反笑,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是为何坐在这里。 直到夏方无踏入他的书房。 “萧二,我今天见到叶萦了。” 夏方无行色匆匆,所以在进书房的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萧行倦的不对劲。 然而萧行倦却是已经注意到夏方无的话了。 他对叶萦两个字极为敏感,所以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便抬起了头,用毫无朝气的眼珠子盯着夏方无。 直到这个时候,夏方无才反应过来,萧行倦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他皱起眉,看着萧行倦。 他的视线往下移,移到了萧行倦手里的小册子上。 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萧行倦回过神来,收起了脸上那副惨淡骇人的表情,然后将那册子纳入怀中。 “你见到叶萦了?” 萧行倦轻轻开口问询。 即便是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夏方无仍然能听出,他声音之中压抑着的戚戚然。 “是。” 夏方无见到萧行倦是这样的表情,心中只以为他是已经从宫中眼线那里知道了自己要告诉他的事情。 难怪他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他在心中对萧行倦升起了莫大的同情。 他和萧行倦虽然是至交好友,可是眼下,事情也的确到了决断的时候。 萧行倦眼下这样子,虽然悲痛,看起来却也没有太过,想来倒是他高估叶萦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亏得他还以为萧二不知道,所以一路上都在思考,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 如今看来,萧二虽然有些悲痛,但到底没有做出他以为的那些出格举动。 想来也是,虽然萧二对叶萦动了几分真心,但到底萧二冷心冷性惯了,哪里就会轻易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呢? 不过,到底是至交好友,萧二眼下心情不佳,他自然是该好好开解开解的。 于是,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开口。 “看样子你是早知道了。” “萧二,你也别太难过了,虽然叶萦的确很特别,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如何能和咱们手头上的正事相比。” “岭南的兵力已经到手,夏呈那边我已经分化了不少,他也被咱们逼得差不多,约摸着过不了一个月就能反起来,到时候宋帝压下夏呈之后,咱们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有了这另外半块虎符,想必咱们用不了多久,就能……” 夏方无说到了一半便被萧行倦打断。 “什么虎符?”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北宫的那块……”夏方无接得极快,然而,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方才萧行倦问了什么。 萧行倦竟是不知道叶萦已经拿到虎符了? 他看向萧行倦。 “她什么时候找到的虎符!” 萧行倦死盯着他逼问,眼里的压迫感让夏方无都感到了不适。 夏方无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萧行倦的问题,但是萧行倦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之间变得惨白。 夏方无看着他的脸色,不再开口。 “虎符……” 他喃喃开口。 在这一刻,他想起自己感觉到的叶萦身上的不对劲,还有自己在宫中见到她的时候,她隐藏在那副完美笑容之下的哀伤。 她在北宫之中找到了那个名为赦昭,实为虎符的东西,还把它托付给了夏方无转交。 她曾经说过,不愿因为那道根本不存在的赦昭,连累了他。 那么,现在,自以为找到赦昭,达成心愿的她,究竟会做些什么? 只不过一瞬间,萧行倦便反应了过来。 她曾说过,愿以死平息帝王之怒,那么现在,那么现在…… 萧行倦只觉得自己的心宛如被人剜了出来。 “来人,备马——” 这一声怒吼之中,隐藏着无边的惶恐和惊急。 第28章 28 然而萧行倦并没能冲出这间书房,因为夏方无拦住了他。 “萧二,你要什么!” 夏方无怒喝出声,试图叫醒眼前这个几乎失去理智的人。 “别拦着我!” 萧行倦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慌乱,素日的冷静多谋才此刻全然消失。 他不敢想,叶萦是否已经如她原先打算的那样,自绝于自己的宫中。 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见到她,确认她是否安全。 “你想夜闯皇宫。” 夏方无并不打算让路。 察觉到夏方无的坚持,萧行倦的眼神里渐渐散放出冷意。 “让开!”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 烛火明灭之间,书房之内的气氛越发压抑。 夏方无从未见过萧行倦对着他有冷脸的时候。 他想,叶萦这个女人,实在是个祸水。 他不能看着萧行倦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他们的计划! 于是他看着萧行倦开口说道:“萧二,你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原因,要夜闯皇宫?” “你虽然是天子近臣,但若非有危机朝政的大事,此刻,你是没有任何理由惊扰圣驾的。” “或者你打算向宋帝坦言,你心系他的贵妃,担心她会为了你想不开——” 说到这里,夏方无面色变得极为严肃。 “萧二,你有没有想过,你贸贸然前去,会给你自己,还有我们的计划带来多大的变数!” “要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手握三张重牌,现在正是咱们到了最紧要的时候,现在你最该做的,是作壁上观——你现在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疯狂至此吗!” 为了一个女人失态至此,这何时是他认识的萧行倦! 夏方无自认为他已经是把利害关系都摆在了萧行倦的面前,若是萧行倦还有哪怕半分理智,此刻都会回头—— 然而萧行倦没有半分动摇。 “我自有办法!” 夏方无觉得,萧行倦已经是疯了。 “就算你担心她,那么咱们不是还可以通过暗棋确保她的安全——你何必非要入宫!” 夏方无的话不无道理,若是以前的萧行倦,大概就会采用夏方无的方法,而非自己亲自入宫。 但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自然也就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 不欲再与夏方无废话,萧行倦毫不客气地越过他,向外走去。 “萧二,你真是疯了!” 夏方无站在房内,看着快步离去的萧行倦,面色凝重。 萧行倦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的他了。 -- 将虎符交给了夏方无之后,陆渺渺就开始准备写信。 她支使开了宫室内的所有宫人,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这具身子的真实身份,还有入宫的真正目的。 系统看清楚她写的这封信的内容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宿主,你这是做什么,宋帝现在还稳坐在皇位上,你不要命了吗?” “你任务还没完成呢……” 陆渺渺笔都没停:“放心,我知道。” “那你还写这个做什么,万一被人看到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的!快趁着现在没人看到,烧了它!”系统见陆渺渺回应了它,立刻语气急促地催促,一副生怕陆渺渺小命不保的样子。 陆渺渺忍不住笑了。 “这封信又不是给宋帝看的,你急什么?” 她写完了这封信,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直到确定该写的都写了之后,才将这封信用黄纸固封,然后放在手旁。 接着她又提起笔,开始写第二封信。 得到了陆渺渺的这样一个回答,系统在心中升起了大大的疑惑。 “那你写这封信是为了给谁看啊?” “自然是给咱们的任务目标了。” 陆渺渺的脸上展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 系统有些反应过来了,于是它便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陆渺渺落字。 很快,给萧行倦的信写完了。 系统本以为这封信也是会让萧行倦看到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陆渺渺,她的信写得太肉麻了, 然后陆渺渺就端起了书案上的蜡烛,走至窗前,将信纸覆置火上。 她将暖玉簪从怀中取出,用似爱恋,似痛苦的眼神看着它。 就好像她是在通过这根簪子,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人一样。 然后,她高高举起这根簪子,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胸口刺下—— 纵然系统早就知道陆渺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死,但是它还是被她的举动吓得惊呼出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打在了陆渺渺手中的暖玉簪上。 这石子力道极大,玉簪立刻便从陆渺渺的手中飞了出去,然后落在地上。 “啪——”落地的一瞬间,簪子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声音。 陆渺渺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怔住了。 然而,在怔住之后,她又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地去寻那落在地上的玉簪。 它已经碎成了两段。 她慌忙伸出手,正欲将摔在地上的玉簪时期,然而已经有一个人快她一步。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惊得连退两步,然而来人却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萦萦。” 来人的眼里蕴满沉痛。 随后,他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萦萦,萦萦……” 他的声音里有着极为明显的颤抖。 直到这个时候,陆渺渺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在他的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后宫,你是外臣,你怎么能进来——” “你疯了吗!” 她挣扎地剧烈,萧行倦不愿伤了她,只能暂且放开。 陆渺渺挣脱了他的怀抱,立刻推着他,似乎是想把他推出这皇宫:“你快走,趁着还没有人看见你。” 她的脸上是毫不作伪的焦虑和担心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心尖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升起——叶萦前一刻还准备自绝,然而这不过片刻之后,她心里想着的便全是他了。 她对他,果真是不负深情! 萧行倦站在陆渺渺面前,纹丝不动。 此刻他的心里满是后怕。 若非他知晓她的性子,又来得及时,只怕此时此地,他只能见到她的尸首了。 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所以此刻,见到仍然还活着的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庆幸。 想到这里,萧行倦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满是心碎。 “萦萦,不要做傻事。” 陆渺渺的动作缓了下来。 “我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良久,她用颤抖的声音回复了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怎么……” 见她情绪激动起来,萧行倦只能先安抚她:“萦萦,不要怕,我若没有十分的把握,自然不敢过来找你。” “我在宫中有一些人脉,他们替我伪造了身份。” 听到他的这番话,她这才好似反应过来,仔细打量起他的装扮来,这才发现,他穿的并不是他平常所穿的朝服,而是宫内御医的服制。 她眼中的焦急和担忧这才消退许多。 陆渺渺眼神的变化,萧行倦都看在眼里。 虽然他这一次入宫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是为了让她安心,他自然不会说出其中的艰难。 “可是,即便如此,你也是不该来这里的。” 确定了他的安全后,她轻轻侧目,掩盖住眼里的担忧,用极尽冷淡的声音开口。 萧行倦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唯有喟叹。 他强硬着把她逼至窗前:“我若不来,你岂非是要做傻事。” 见她不肯看他,萧行倦只能温柔地捧起她的脸。 “萦萦,答应我,不要寻死,不要做傻事。” 失去她的痛苦,在她封妃的那一夜,他已经尝的够多了。 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她看着他,发现眼里的温柔迷醉,似乎能够融化世界上所有的寒冰。 她的心里分明是甜蜜的,但是她的眼里却有泪水落下。 “阿倦……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她也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为父亲翻案,总得有人承受忤逆帝王的怒火。” “即便有先帝赦昭挡在前面,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若是无人平息他的怒火,那么所有牵涉进来的人,只怕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才是这件事的主使者——所以只要我死了,皇上怒气大消,或许便不会再追究剩下的人了——” “阿倦,我不是在做傻事,我只是……”说到这里,她哽咽出声,“我只是在去做我最该做的事。” “这是我应该有的结局。” 萧行倦觉得,她的话好似一把利刃,深深插进他的胸膛,直把他的心给剜了出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 赦昭,是假的。 为叶傅平冤,是假的。 是他对她说了谎,她才会成为他人的贵妃。 是他对她说了谎,她才会在此时自寻短见。 此刻,她的情有多真,他的爱有多深,那么他心头的愧就有多浓,恨就有多烈。 “你不必寻死,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 他原本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圆上此事,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此刻在面对着她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借口。 陆渺渺摇了摇头。 “阿倦,你何必为了安我的心来骗我呢。” 她已经擦干了泪,此刻,她的的脸上是接受命运之后的淡然。 萧行倦突然慌了神。 他知道,如果他不能在今夜给她一个合适的理由,那么即便她今日拦下了她自绝的举动也无用,因为她总会找到机会。 他要她好好活着,那就必须现在就劝服她!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萦萦,你实在无需寻死。”良久,他缓慢开口。 陆渺渺抬眼看着他。 “阿倦,你不必再劝我了,他毕竟是皇帝,是天子,天子之怒,必须有人承担……” “他很快就不是了——”萧行倦打断了她的话。 陆渺渺看着萧行倦,惊愕不已。 “他很快就不是了。” 萧行倦一字一顿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第29章 29 “你说什么……” 从他的口中说出的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所以,在听到他重复了第二遍之后,陆渺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万一被人听到……”陆渺渺一脸焦急,伸出手去捂萧行倦的嘴。 萧行倦握下了她的手,沉声道:“萦萦,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你绝不可和第三人讲!” 陆渺渺的脸上不由得升起疑惑,不过,在萧行倦的注视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萧行倦便掐头去尾,将他和夏方无的计划美化了一番。 而陆渺渺在一旁听着萧行倦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心中只想发笑。 在萧行倦的描述中,他和夏方无虽然是至交好友,但是夏方无却一直瞒着他,偷偷地准备谋反,本来夏方无也无意告诉萧行倦,只是后来,因着她为叶傅翻案一事入了宫,他才开始被夏方无拉入阵营。 他说,他不愿她一直都是别人的皇妃,更不愿她会因为为父翻案之事,丢了性命。 他说他也是万般纠结之后,才决定跟随夏方无行事,而前些时间他不得空的时候,都是在为了这件事奔走。 “一切我都做好了准备,夏方无也答应了我,只要我愿意帮他,那么届时他便会你重新安置身份,萦萦,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若非早就知道萧行倦的真面目,陆渺渺都要相信了。 他说得自己好像是个情圣一般,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参与谋反之事。 如此一个会做戏的人,大抵所有女人都是无法抵抗的。 若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叶萦,只怕半分怀疑都不会有。 只是,陆渺渺不是叶萦,这一切背后的真相,陆渺渺一清二楚。 所以,此刻萧行倦演得越真,她就在心底嘲笑得越狠。 只不过,纵然她在心底里把萧行倦给嘲笑了个遍,但是如今她还是扮演着一个对他痴心不已的人,所以听到萧行倦说出这样的消息,她还少不得要演一演戏的。 于是她便摆出了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阿倦,你何须为了我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何须赔上自己的性命前程,这样做值得吗?” 萧行倦一脸深情:“萦萦,你值得,你什么都值得……” 陆渺渺含着泪,对萧行倦露出了一个笑。 “能得阿倦如此对我,我自是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直到她向萧行倦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做傻事,萧行倦才离开了皇宫。 送走了萧行倦之后,陆渺渺站在窗前,终于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绝佳的机会。 她本来还在想,该在什么时机,什么地点拆穿萧行倦的面具,才能将她和萧行倦之间的关系摆在明面上,毕竟她总要挑一个机会把二人之间的关系摆开来讲,不然萧行倦恐怕还真以为他对叶萦一点亏欠都没有了。 况且,如今萧行倦也实在是太风光了。 如今倒好,他竟是上赶着把这个机会送过来了。 再没有什么比在一个人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更让人颓废的了。 陆渺渺斜倚着窗户,随手取下窗前花瓶中开得艳丽的秋海棠。 她此刻眉宇舒展,眼神之中隐隐有温柔溢出。 任是谁也看不出,这样的她,心里却是在想着,如何给萧行倦当头一棒。 月夜星疏,陆渺渺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格外皎洁的明月,心底渐渐升起了一个念头。 -- 萧行倦夜会叶萦一事虽然没有第四个人知晓,但是夏方无并没有就此把这事翻过去。 是,他们的确有了虎符,有了粮钱,周帝后宫也的确安插了他们的人手以作里应外合,他们有极大的赢面。 但是萧行倦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冒着被周帝发现的风险去找一颗棋子! 他们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况且在夏方无的计划之中,他本就是放任叶萦去自尽的。 只要叶萦自尽,那么他们与宫内明面上的联系便全都消失,即便后续他们的动作再大些,宋帝也很难怀疑到他们头上,他们也才能借此扰乱内京。 可是现在呢! 夏呈尚在,宫内局势只怕夏呈也少不了插上一手,若是此时萧行倦的行藏被夏呈的人手发现了…… 那他们岂不是从捕食的雀,变为被捕食的蝉了! 夏方无越想脸色越沉。 他与萧行倦相识多年,竟不知,他还会有如今这种样子。 萧行倦的冷静睿智向来让他钦佩,这也是夏方无安心把后背交给萧行倦的原因。 只是如今,有了叶萦这个人的存在,萧行倦的变化肉眼可见。 那么萧行倦是否还像以往一样,行事滴水不漏呢? 夏方无神色几变,还是叹下了一口气。 虽然从玄武门到关雎宫,一路皆有他们的暗棋,但是到底他们没有把皇宫全权掌握。 若是以前的萧行倦,在这种时候,他是决计不会冒一丝一毫的风险的。 夏方无揉了揉额头,连忙召来了自己的人,交代起宫内的事情,虽然他气恼萧行倦的冲动,但是也不能不出手以作掩藏。 只是,这一次也就罢了,若是还有下一次,叶萦的存在再次影响到了他和萧行倦的大业,那么他必不会心软。 - 萧行倦这一次入宫并没有很久。 虽然他心中对叶萦百般不舍,但是他也并非完全失智,所以在确定了叶萦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之后,他便回了自己的宅子。 夏方无并没有离开。 “回来了?我还以为今天晚上,你要歇在关雎宫了呢。” 夏方无一脸阴阳怪气。 在萧行倦回来之前的那段时间,虽然夏方无已经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了,但是此刻看到萧行倦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夏方无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别胡说。” 萧行倦稍稍皱起了眉,他看向夏方无,又继续开口。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议。” “你也知道,叶萦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赦昭的事,我想你帮我伪造一份,待到日后用上。” 夏方无一听是和叶萦相关,没声好气地开口:“等到大业既成,赦昭我不是想怎么造就怎么造,现在着什么急?” 萧行倦摇了摇头:“这封赦昭是要在咱们起事当天,用以昭告天下的。” 听到萧行倦这样说,夏方无便反应过来了。 好嘛,合着萧行倦还是想着法子为了叶萦呢,之前他们可从未计划过什么昭告赦昭一事! 夏方无脸都要气歪了。 “萧大情圣可真是‘一往情深’、‘用心良苦啊’!” 然而夏方无也只能嘴上讽刺两句罢了,毕竟,连宫都闯了,伪造个赦令再宣告一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还算得了什么? 萧行倦看着夏方无,破天荒道:“今夜的事,是我冲动了。” 夏方无一愣。 萧行倦摩挲着手中的扇子,放缓了语气:“只是,叶萦是我心中所爱,所以我不得不以此行事。” “等到大业告成之后,我会娶她为妻,所以到时候还要请你下一道旨,给她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 听到萧行倦这样说,夏方无不由得皱眉:“你要她这自然可以,可是你如何娶她为妻?她既为贵妃,宫中朝中不少人都是见过她。” “届时你为新朝重臣,你的妻子如何能不露面?若她露面,势必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若是你真的想要她,收为宠妾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况她的身份本就配不上你……” 夏方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行倦打断。 “我既心仪她,那便没什么配不上一说。”萧行倦的眼里带上了认真。 “至于其他,我可以保证,等到我与她成亲之后,她不会在别人面前露面。” “那日后的命妇觐见,国宴重席呢?悠悠众口,怎能堵住?” 萧行倦略一思索后,淡然道:“我与她成亲之后,便会报她重病,不宜出门,以后这类大大小小的宴会,只要你不介意,便无人敢说些什么。” 说罢,他看向夏方无,眼里“你帮不帮”的意思很明显。 萧行倦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夏方无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 到底是多年好友,他只能点了点头。 不过,想到萧行倦最初对叶萦的态度,以及中途所做过的所有,夏方无还是忍不住开口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了他:“萧二,你对她既是情深义重,那便该知道,不该她知道的,就不要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你得瞒一辈子。” 萧行倦面不改色:“她自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等到接回叶萦,他会把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换一拨,所有知道内情的,他都会调至他处。 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有说漏嘴的可能。 夏方无看着他面色笃定,便也不再说话。 “宋帝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十日后,他便会向夏呈发旨。” “夏呈自以为有八成的把握,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宋帝和夏呈之间必会开战,你虽然帮助宋帝找到了发难的理由,但是难保宋帝不会多心,他不会在夏呈死前对你做些什么,但以我对他的了解,等到夏呈伏诛之后,他可能会动起一劳永逸的念头。” “届时,你要多加小心。” 夏方无点了点头:“只要我不死,那他就得认我这个夏世子,不过就是一场戏罢了,这么多年演得还少吗。” 二人并肩立于窗前,恰好此时有风吹起,卷得院内的树枝交错,沙沙作响。 “起风了。” 夏方无淡淡道。 第30章 30 见过萧行倦之后,陆渺渺整个人便松泛了下来。 对于陆渺渺来说,她的一切铺垫都已经完成,现在她看萧行倦,就好像是蓄势待发的猎人在看一只对危险毫无设防的猎物。 萧行倦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来内宫见她,这让陆渺渺知道自己在萧行倦心中的地位已经十分稳固,所以自那之后她再也懒得在萧行倦面前演戏。 系统见她冷得太突然,有些担忧,于是在私下也会旁敲侧击:“你这样不怕钓上来的鱼儿跑了吗?” 陆渺渺只是抚着自己的指甲:“你放心吧,哪怕现在我跑到萧行倦面前跟他说‘我不爱他’,他也不会跑了的。” 水葱似的指甲刚刚染上了鲜红的丹蔻,衬得本就白皙的十指更显得纤莹如玉。 陆渺渺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让系统安心了不少。 “何况……”没等系统回话,陆渺渺便又轻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如今也是时候让他尝尝被人忽视的滋味了,否则,他这日子过得也太舒坦。” 若是现在的‘开胃小菜’萧行倦都吃不下,那日后他可要怎么办呢? 她分明是笑着的,但是语气却十分平淡,就好像在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系统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期待她和萧行倦再次相会的时候。 - 陆渺渺对萧行倦疏远得很明显,以至于内廷里不少妃子开始议论起来。 毕竟从前她见了萧行倦的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如今乍然变脸,一副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实在很有反差。再加上她自入宫之后便是独一份的盛宠,几相交叠之下,便有人开始说她小人得势了。 “呸,真真是个下贱胚子,惯会用拜高踩低那一套!” 。"可不是!眼瞧着自己得势,轻狂样便藏不住了!” 这些话说得多了,自然也就流入陆渺渺和萧行倦的耳中,陆渺渺不予理会,倒是萧行倦,暗示了宋帝身边的大太监,挑出了几个说得多的狠狠处置了一番。 如此,陆渺渺的名声明面上总算是好了许多。 若是在以往,得了萧行倦的这般相助,陆渺渺定然是要好好在萧行倦面前演一演戏的,不过这次她却没有任何表现,表面上对萧行倦依旧是并不搭理。 萧行倦处置了人,本以为能再看到她的温柔笑颜,谁知二人在议政殿门口见着的时候,陆渺渺是头也不抬地走了过去,这倒叫萧行倦没忍住,还是轻轻侧头往陆渺渺的背影看了一眼。 幸而他动作幅度很小,又向来不怎么流露神色,否则当着议政殿众多奴仆的面,他岂非露馅。 只是,没能得到叶萦的一个眼神,萧行倦心中总是有些失落。 他压下这股失落,直到从议政殿回到自己的宅子。 “怎么,前几日还为了美人不顾生死,如今不过几日,竟是传出交恶的绯闻了?” 夏方无自然也是听到过宫人对陆渺渺的议论,他知道萧行倦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对叶萦说放下便放下的,如今成事在即,他怕二人之间闹出了些什么,坏了大事。 “如今正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少些来往不是坏事。” “不是你们俩置气?”夏方无表面上依旧是没个正形,然而眼睛却是盯住了萧行倦手里的毛笔。 ——看这昙花倒比看探子的消息还认真。 夏方无心想。 “从前她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自然无所顾忌,如今知道了,少不得要在别人面前小心些。” “她是生怕她对我太热络,会为我带来不必要的猜忌,如此,便显得生疏了。” 萧行倦也不抬头。 在他心中,方才那番话虽然陆渺渺不会亲口和他说,但他们二人之间已是心照不宣。 “这倒也是。”夏方无得了答复,心中安定。只是他想了想,继续道。 “不过,这样乍然变脸,反倒是落了刻意了。” 萧行倦笔尖微顿。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说到这里,他的眉宇之间不由得展露出一丝温柔。 - 萧行倦自作多情地领下了陆渺渺的“好意”,之后在宫里偶有相见的时候,他也再未显露出些什么。 只除了私底下又送给了陆渺渺一张昙花花笺,又将原先陆渺渺摔断的那根玉钗用黄金修嵌好,送回了她手上。 陆渺渺拆也懒得拆,只是把东西随意放了起来。 如今陆渺渺是只等着萧行倦他们起事,才能做下一步的计划,她自觉在这宋帝的后宫也待不了多久,便更是懒得应付旁人,反正之前疏远萧行倦的时候,众人便传过她一次目中无人,如今为了自己方便,陆渺渺便索性将这个目中无人的人设演绎到底。 在陆渺渺的放松下,即便是宫人们曾被敲打过,如今也是实在是忍不了背后议论的冲动。 待到这些流言传到萧行倦的耳朵里时,萧行倦原本并不在意,然而等他细细思索一番后,内心却是大受触动。 他自觉足够了解陆渺渺,知道她并不是如同这些宫人议论的拜高踩低的性子,便以为,陆渺渺如今故意放出自己的坏名声,是为了让之前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变得合理一些。 这样,在众人眼中,陆渺渺便成了一个一旦得势,便目中无人的肤浅之人,那么无论是她对萧行倦热络有加,还是疏离冷淡,就都能解释了。 在萧行倦看来,陆渺渺是为了他,连自己的名声都愿意牺牲。 虽然他和陆渺渺再没说过话,但是萧行倦认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 陆渺渺的漫不经心,随意放纵,在萧行倦眼里,都成了苦心孤诣,情非得已。 于是,萧行倦为了不辜负陆渺渺的心意,减少暴露的风险,加之他自信自己留在陆渺渺那边的人足够保护她在宫变之时不会受伤,便暂时切断了二人私下的联系,连每三日一次的行动汇报都停了。 他想着,以后他和她的日子还长,何必拘于一时而误了将来?于是在吩咐了手下人无论如何护住陆渺渺的安危之后,便一心和夏方无忙起宫变之前的准备。 在萧行倦的刻意催动之下,北敖王夏呈终于打着勤王的名号反了,而宋帝也如萧行倦计划那样,将夏呈宠妾灭妻,残害嫡子王妃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在夏方无几乎没有破绽的演技下,宋帝派出了夏方无随军出阵对敌。 “虽然夏方无本身并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能力,但是朕本来也不打算真的让他掌兵,主帅朕自然会精心挑选。” “他的存在,是给夏呈那个老东西脸上糊了最响的一巴掌。” 宋帝为自己的谋算鸣鸣自得,却看不见恭敬地立在他身后的萧行倦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很快,前朝风起云涌。 随着战事推进,夏呈接连兵败,宋帝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然而仗打到一半,不知怎的,原本该在前线和夏方无拼个你死我活的夏呈突然间带着五万军马围攻京城。 局势瞬间大变。 为了让夏呈给他们背上弑君的黑锅,萧行倦和夏方无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双方僵持半个月,夏方无一边给宋帝传信,说自己就快赶到,一边带着自己刚刚整合好的部队慢悠悠往京城撤。 宋帝以为他的军队不会听夏方无的命令,但是他却不知道,夏方无手里有一整块虎符。 兵马不足的京城在坚持了两个月后,终于还是被夏呈攻下了。 而这个时候,夏方无也终于赶到,只是“稍微”晚了一步,夏呈的人已经先行杀入皇宫,正在四处寻找宋帝。 叛军攻进后宫之前,陆渺渺便收拾好了自己。 内宫四处一片混乱,萧行倦安排在陆渺渺身边的人早就得了消息,一切以陆渺渺的安危为主,所以在事变事前,他们就已经先带着陆渺渺到了冷宫偏殿。 冷宫守卫早已逃命,现下整个宫殿是空无一人。 “小姐在这里稍后即可,大人传信,一旦成事,便会立刻来接您。” 萧行倦派来的宫婢对她毕恭毕敬。 陆渺渺不语。 即便宫婢不说,陆渺渺也知道,萧行倦一定会来找她。 夜色沉寂,冷宫地处偏僻,叛军还未攻至,不过,即便如此,陆渺渺还是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短兵交接之声。 她轻轻抚了抚放在袖中的昙花玉簪。 方才宫婢护着她撤走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拿,只是把之前萧行倦送回的玉簪和花笺给寻了出来。 随护的宫婢知道她和萧行倦的关系,倒也未曾惊讶,只是在心中暗自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巴结好陆渺渺,好让自己能够平步青云。 直到天色渐渐泛白,冷宫外才传来了脚步声。 “吱——”宫门被推开。 除了陆渺渺之外,所有人都心中一紧。 “萦萦——”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萧行倦。 陆渺渺抬头看去。 萧行倦一身玄色外袍略有凌乱,胸前纹着云纹的白色衣襟也沾上了点点猩红,可以看出,他和夏方无这一场,赢得并不轻松。 见到陆渺渺,萧行倦为她所牵挂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业得成,朝思暮想的人又在眼前,他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殿内的人很有眼力见地向殿外退去。 萧行倦遏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快步向陆渺渺走来。 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多年筹谋得偿所愿,心心念念的人又在自己面前,他们很快就能双宿双飞,在这一刻,萧行倦只觉得,他的人生近乎圆满。 他迫切开口:“萦萦,我成功了!我来接你……” 萧行倦正欲伸手将眼前人揽入怀中,然而下一秒,心口处传来了极致的痛感。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里,深深插着一支玉簪。 “萧行倦,你去死——” 第31章 32 仿佛是怕那一簪子扎得不够深,陆渺渺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立刻抽手,准备将簪子拔出。 然而萧行倦的侍从已经反应了过来,在她动手前,一把匕首破空而来,狠狠地划破她的手腕,剧痛逼得她不得不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公子!” “公子遇刺!” 萧行倦的侍从反应极快,立刻掷过来一把匕首,阻止了陆渺渺对萧行倦的二次伤害。 陆渺渺顾不得伤着的那只手,立刻又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摆出一副要继续伤人的架势。 但是萧行倦早已被侍从扶住,陆渺渺也被冲上来的侍从强行隔开。 有人持剑欲刺向陆渺渺,却被萧行倦呵止。 “不要……伤她!” 侍从听令,只能放下手中的剑,擒住陆渺渺的肩膀,将她控制住。 殿内的混乱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萧行倦抬起头,看向陆渺渺。 陆渺渺刺向他胸口的那一簪并未手下留情,萧行倦伤重痛极,却不顾手下人的搀扶,硬是要走到陆渺渺面前。 “萦萦……你为何……” 鲜血渐渐从萧行倦捂着的伤处散开,很快,将他的手指染红。 陆渺渺的目光从萧行倦的脸上落到他的胸前,惨然一笑。 “萧行倦,你骗得我好苦……” “先皇从来都没有给任何人赐过赦昭。”陆渺渺说到这里,抬头死死盯住他。 “你要我寻的锦盒,里面放着的根本不是那道莫须有的赦昭,而是先帝密留的虎符,对不对!” “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什么情分,什么赦昭……都不过是你骗我的把戏!” 萧行倦大惊。 “萦萦,不是那样的……”萧行倦下意识就要否认。 “别再骗我了!” 陆渺渺冷漠地打断了他。 “若非那一日宋帝在北宫找起那锦盒,我竟是不知道,原来我自己,被你骗得好惨……”她嘴角泛起一个不为人察觉的苦笑。 “你们起兵之前,宋帝几乎把北宫翻遍,就是为了找那虎符!他亲口所言,岂会有假?” 说到这里,陆渺渺扯起一个讽刺的笑。 “萧行倦,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总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救我出来,又为我安排退路,我心里自是十分感激的。” “可知道我眼见着你起兵,眼见着你们一步一步逼入皇宫,我才知道,原来我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员。” “你为我做的一切,甚至你与我之间的情谊,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陆渺渺变得十分平静。 “你只是是为了利用我,让我为你盗出虎符。” 萧行倦双眼发昏。 她,全都知道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对她的情谊并不是假的! 巨大的惊慌感袭来,伴着心口往上翻涌的血腥气,萧行倦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萦萦,不是假的……我们之间不是假的!” 萧行倦挣扎着往前,想要触碰陆渺渺,侍从无奈,只能轻轻搀着他往前。 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是不是真的,我都无所谓了。”陆渺渺此刻的语气,要多冷淡有多冷淡,她抬眼看向萧行倦,正好看到他眼里的慌乱和绝望。 “萧行倦,我被你欺骗,是我自己蠢,我怨不得旁人;杀不了你,更是我无能,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说完,陆渺渺突然奋力挣扎,挟住她的人因着萧行倦的命令,不敢用太多力气,竟是就这样被挣开。 “你曾经救我一命,今天,我便把这条命还给你!” 最后留下这一句话,陆渺渺便冲向殿中的柱子。 “拦住她!” 萧行倦眼看着她的动作,惊急之下,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那句话,急怒攻心之下,狠狠喷出了一口血。 眼见着侍从拦下了陆渺渺,又将她打晕控制住后,萧行倦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胸口的伤也崩开,血几乎要止不住。 殿内慌作一团,恰好在这个时候药医终于赶到,立刻着手为其止血。 “这是?” 夏方无处理完了前朝皇室,便要来寻萧行倦共同商讨事宜,谁知一进宫门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聪敏如他,第一时间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深叹一口气。 “陛下,您看这……”萧行倦的侍从看了一眼昏迷的陆渺渺,脸上十分纠结。 行刺公子,本来应该就地诛杀,但是眼下看来,公子和这女子关系并不简单,他们作为属下对这些事情也不甚了解,便只能求助夏方无。 “带回你们公子府上,好好待着,记得人要看住了。” -- 陆渺渺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一醒来,就听到系统在她脑子里叽叽喳喳:“宿主,要命了,萧行倦流了好多血,马上要死了,你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她被吵得头皮青疼:“我下手自有分寸,他不会死。” 系统不依不饶:“可是他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那一簪子我算准了位置,根本伤不到心肺,只不过会多留些血,受些皮肉苦头罢了。”陆渺渺轻轻揉了揉额头,“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捅了萧行倦之后的第二天早上。” “最迟今天下午,他一定会醒。” 得了陆渺渺的答复,系统终于能安静下来。 半晌,它还是心有余悸:“你真是吓死我了……” 陆渺渺也不回答它,只是径自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歹她也是在修□□活过两百多岁的人,该怎么能让人饱受痛苦又不会死去,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陆渺渺刚一坐起来,便有婢子闻听动静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您的早膳。”婢女放下食盘后,却没有退出去,而是毕恭毕敬地站在她床前。 陆渺渺心里了然,她身上酸软无力,使不得力气,不用想就知道是被萧行倦的手下下了药控制。 眼前这婢女步履从容气息沉稳,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定是专门来“看管”她的。 虽然她心中了然,但是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于是她也不理这婢女,披上了外衣便要下床,然而她没走两步,双腿便支撑不住,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地上跌去。 婢女及时接住了她。 “大夫说姑娘身子未好,使不得力气,姑娘还是小心些吧。” 陆渺渺看着她,冷笑一声,眼神轻蔑,仿佛透过她,在看某个人。 婢女无端心中一慌,手下的力气不由得轻了许多。 她挣开婢女的手,自己勉力支撑着走回了床边坐着。 “姑娘,您身子未好全,奴婢服侍您用膳吧。”婢女定了定神,复又开口。 可是她再未等到陆渺渺的一句话,她看着陆渺渺轻轻地躺回了床上,然后阖上了双眼,摆明了不想理她。 是个硬茬。 婢女心思沉了沉。 若是只是给眼前人喂下饭,她自然是有无数法子,可是眼下这一位,可是捅了公子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回来,甚至公子昏迷之前还勒令所有人不许伤她,这才让这婢女不敢冒犯。 “小姐累了便先歇着吧,您要是饿了,只需说一声,随时都有人来给您送膳食。”思来想去,婢女终是不敢动手,便先服了软,退出了房间。 整整半日,陆渺渺都未曾吃过一粒米。 直到傍晚,她的屋内多了一个人——萧行倦。 萧行倦如今的样子并不很好,虽然药医说了无妨性命,但是总归是失血太多,整个人还是虚弱着。 他一睁眼就是问陆渺渺的情况,所以底下人也不敢瞒着,便把陆渺渺拒绝进食的消息禀报了上去,萧行倦听闻,立刻不顾众人的阻拦赶来了。 他过来的同时,还带来了叶萦之前的婢女颂夏。 “萦萦?” 萧行倦本不欲让侍从跟进来,可是鉴于陆渺渺的前科,加上如今萧行倦身子没好全,还是留下了一个心腹在他身边扶着她。 陆渺渺没有睁眼,摆明了不愿见到萧行倦。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萧行倦的心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人把颂夏带进来。 “小姐!”颂夏见到躺在床上的陆渺渺,先是惊喜,然后又是担忧。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听到颂夏的声音,陆渺渺终于张开眼睛看向她。 半年未见,颂夏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看得出来,她在萧行倦这里过得不错。 “你过得很好,我也放心了。” 颂夏慌了:“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颂夏不明白……” “萦萦,你别犯傻!”听了陆渺渺的话,萧行倦也忍不住插嘴。 陆渺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萧公子,叶萦还欠了您一条命,如今还给您,本是应该。” “有人主动要还债,萧公子应该高兴不是吗。” 颂夏被陆渺渺的这番话惊呆了。 “萦萦,你难道不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我若是对你全然只是虚情假意,又岂会为你周全身边人的安危?” 颂夏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萧行倦,又看了看陆渺渺。 不过半年时间,她家小姐和萧公子之间便不一样了。 陆渺渺讽笑。 “萧公子真是玲珑心,事到如今,还愿意来骗我这么一个无用之人。” “您若是去当伶倌,想必无人能掩盖您的风采。” 她说得难听,就连萧行倦身边人都要听不下去,面上带了些许不满出来。 萧行倦却并不在意这些,此刻他内心只能想着如何才能挽回陆渺渺。 即便他们之间的开始并不美好,但是如今他对叶萦的确是一片真情。 他只是后悔,当日为何没有直视自己的情感,让叶萦入了宫。若是叶萦未曾入宫,那么,现在他和她之间,就不会有这样的嫌隙…… 萧行倦握紧了袖中的手。 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她入宫当夜的情形,他的心脏就还会抽痛,只要一想到她曾经差一点自尽,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绝不允许叶萦再一次离开他。 所以如今,即便是用尽一切法子,付出任何代价,他也要挽回叶萦。 第32章 32 萧行倦招了招手,示意随从退下。颂夏本来还想继续留在陆渺渺身边照顾,但是却被萧行倦身边的人带了出去。 “萦萦,若是我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无情,就凭你昨日刺伤我的举动,难道你还能安然无恙吗?” 说到这里,萧行倦嘴角扯起一个苦笑。 “是吗?那我真该谢谢萧公子的不杀之恩了。”陆渺渺回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萦萦,我承认,我们之间有误会,但是我绝非你想象的那样。” 萧行倦走近。 “萦萦,从前之事已经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你都不想认下了吗……” 他的语气的确诚恳,态度也的确够低,只是,这说出来的话,让陆渺渺觉得可笑。 这就是世间的男人,虽然他利用了你,虽然他伤害了你,但他是“爱”你的啊,所以你必须原谅他。 陆渺渺压下眼里的那一丝嘲讽,重新看向萧行倦。 “萧公子,你与我之间,大可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叶萦如今已经是无用之人,再也帮不了你分毫。” 萧行倦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陆渺渺略一思索,然后扯起一个微笑:“我明白了,萧公子怕是舍不得叶萦这副皮囊。” “若是萧公子喜欢,不如今日就剥下叶萦的脸皮如何?” 说着,她换上了一副客气疏离的笑容。 萧行倦的心一下子被刺痛,语气悲伤而低沉:“萦萦,你一定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你自己吗?” “我明白了,萧公子是嫌叶萦活着麻烦,没有兴致动手。”陆渺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萧公子不如等几天,等到叶萦彻底断气了,动起手来大约也更轻松一些。” 浓浓的无力感从萧行倦的心底席卷而来,此刻,他的心里突然升起巨大的恐慌。 若是萦萦对他还有怨恨,哪怕是想杀了他,他都会安心,因为这至少证明,她的情感还留在他身上。 可如今她已经是全部都不在乎,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这让他怎么做才好? 以叶萦如今这只求一死的态度…… 萧行倦束手无策,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终于还是萧行倦打破了宁静。 “萦萦,你难道,不想看着你父亲的冤名被澄清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却足以拨动眼前人的心弦。 陆渺渺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着萧行倦。 “萧公子连已经死去的人都不肯放过吗?” “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一同去给伯父上香可好?” 萧行倦心里泛起阵阵苦涩,但是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若是不提起她父亲,按照她的性子,只怕会有一千万个法子寻死。 眼下,想要挽回她,也至少要让她先活下来…… 陆渺渺不置可否。 萧行倦按下心中的酸涩:“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离开了。 直到萧行倦离去,颂夏才能再次进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颂夏察觉到陆渺渺的脸色惨白了许多,慌忙问道。 “我无事。” 颂夏看着陆渺渺,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小姐,你和萧公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从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小姐和萧公子都伤成了那样?” 听到颂夏问出口,陆渺渺好似整个人都支撑不住了一般,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倔强刚强。 陆渺渺将萧行倦欺骗了她,并且把她当做棋子利用的事情都告诉了颂夏。 “我真恨,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他,恨不得他能立刻死在我面前!” “可是颂夏,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如此不争气,事到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却对他下不了手……” 她说至伤心处,不免落下了两行清泪,好像是恨极了那个负心的人又好像是对他情丝难舍。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 她这幅样子,只让人恨不能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捧至她眼前,只求她能重展笑颜。 “小姐……” 颂夏忙伸出帕子,细细替她擦干了泪痕。 悲情的气氛在屋内流转。 有了萧行倦的“威胁”之后,再加上颂夏的劝说,陆渺渺终于不再绝食,折腾--------------銥誮了一日的她此刻看起来是恢复了平静。 但有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为了防止陆渺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残,萧行倦留了不少人在她附近,所以,她和颂夏的那番谈话自然也就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刻他的心中又高兴,又心痛。 高兴时因为知道,陆渺渺在他面前的强硬全都是装出来的,她心里还有他。 心痛是因为,他明白此刻她的痛苦,全都来源于他。 萧行倦看着画卷出了神,半晌,终于把眼睛闭上。 灰暗中,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 “我不明白,若是要报复萧行倦,你那日为何不把他杀了?” “他的爱你已得到,那时候杀了他,他的事业也就成不了了,任务不就能完成了吗?” “还是说……”想到陆渺渺刚刚在颂夏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系统不免有些担心。 “萧行倦可不是什么好人,宿主你可千万别瞎了眼!” “胡说些什么?” 陆渺渺难得地皱起眉头。 “就那样让他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陆渺渺闭上眼睛。 “你可别忘了,叶萦是想要报复萧行倦,若是昨天他就死了,那么除了一点心理上的难受,他可曾受到半分伤害,受过半分折辱吗?” “真正属于他的报复,现在才开始罢了。报复某些人,诛心才有意思。” 系统浑身一激灵。 -- 那晚之后,萧行倦好几日都未曾出现在陆渺渺面前。 萧行倦给了她府内自由行走的自由,只是,每去哪里都时刻有人跟着。 陆渺渺心知肚明,所以白日里便只管带着这些人坐在花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个木偶一般。 等的时间久了,系统也渐着急了起来。 “这么久都不过来找你,难道他要放弃你了吗?可是,不该啊……” 陆渺渺却是不急。 那日她在颂夏面前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萧行倦看到一点挽回的希望,这样他才会有奔头。 就像驴子拉磨一般,只要让驴子相信,它最后一定能吃上眼前的草料,它就会一直拉下去。 至于这头驴子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最后能不能吃上草料,那都不是驴子能决定的。 直到又三日后的清晨,萧行倦才又来找她。 他带她去了闹市。 在闹市街头,身着紫青锦袍的天使正在菜市口宣读圣旨。 那是一道专为了叶傅平反的圣旨。 直到圣旨念完,萧行倦才开口结束了马车内长久的寂静。 “萦萦,我曾经说过,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说着,他握住了陆渺渺的双手。 “叶老先生沉冤昭雪,你的心愿也可以了了!” 陆渺渺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那么萧公子特意告诉叶萦这些,是想要叶萦付出什么领取这份恩惠呢?” 萧行倦的心凉了半截。 第33章 33 “我并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 虽然被陆渺渺的态度给刺伤,萧行倦还是很快整理好了情绪,继续把自己的安排给说了出来。 “你原先的身份已经在官府销户,并不方便,不过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一切,礼部侍郎裴罗碧膝下无子无女,届时他会收你为义女,你可化名为裴萦。萦萦,以后你只要低调行事,便可平安一生。” 况且,裴家百年世家,声名远扬,底蕴丰厚,有裴家作为她的后盾,日后他娶她过门,会简单许多。 不过这句话萧行倦自然是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听了他的话,陆渺渺终于没忍住笑出来。 马车中,她的笑声尖锐刺耳,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原来在萧公子心中,夹着尾巴做人,活得不见天日,就已经是过得‘好’了。” “那叶萦可真要感谢萧公子!” 多日以来陆渺渺都表现地十分淡定,但是在此刻,她却在萧行倦面前失态。 那双鹿眸里的怨恨不加掩饰。 “我在你的府里被当做囚犯一样监视,时时刻刻不得自由,连自己的意志都不能有。” “舍弃姓名,不见光阴,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能相认,只能奉养他人,这便是萧公子认为的过得好?” “萧公子,这样的‘好’,你自己要吗!” 说到这里,陆渺渺惨然一笑。 “什么为了我好,你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罢了。萧行倦,有些事,你大可不必做得如此冠冕堂皇!” 陆渺渺说得直白,没有给萧行倦留下任何遮羞布,萧行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萦萦,这是唯一的法子。” 陆渺渺什么也不说,只脸上挂着讽刺的笑,看着萧行倦。 万般滋味涌上萧行倦的心头。 他只觉得陆渺渺的眼神犹如一面照妖镜,深深地照进了他内心最不可告人的角落。 他只能落荒而逃。 -- 二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被陆渺渺点破之后,萧行倦又是好些日子都不见踪迹。 陆渺渺也懒得管他。 如今她身边“伺候”她的人都被萧行倦撤了个干净,去哪里也再无阻拦。 甚至于她靠近府门,府里的奴才们也不会有任何阻拦的倾向,这和之前可谓是天差地别。 陆渺渺知道自己的药是下对了,于是,在一个深夜,陆渺渺算准了时间,趁着萧行倦在皇宫处理事物的时候,往她如今所住的院子里放了一把火。 她自然不是打算自焚,她只是要毁了这个叶萦与萧行倦相识之后,一直所住的地方。 摧毁一个人的理智是很容易的,只要让他看着某些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就可以了。 火是从内屋烧起的,陆渺渺又用了点手段,等到下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小姐呢!小姐在不在房内” 兵荒马乱之中,管家最关心的,就是陆渺渺的安危。 “奴婢不知道……”原本该为陆渺渺守夜的颂夏哭丧着脸回答,“小姐喊我去给她熬一碗鸡丝粥,我便去了,等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这火已经烧起来了……” “管家,这屋里的门紧锁着,每一处大约都泼上了油,所以火势来得又快又猛,我们实在是闯进不去啊!” 前来救火的下人们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冲进房间,无奈,只能退回来。 此刻,看着烧红了的半边别院,管家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快,快去通知主子……” 作为萧行倦的心腹之一,他自然知道这方别院里住着的人,在自家主子的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若是,若是这位叶小姐真的自焚而亡…… 他不敢想象,到时候主子会怎样发狂。 兵荒马乱之中,无人发现隐藏起气息躲在角落里的陆渺渺。 她隐藏在黑暗之中,若有所感地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萧行倦很快赶回来。 时值深秋,霜露寒重,他匆忙赶回,衣角沾染了些许湿气,本该先换下衣服以免受凉,但是萧行倦现在顾不了这些。 “萦萦……”还未踏进府里,他便已经看到了漫天的火光,双目瞬间染上血色,随后,整个人如同失了智一般,向后院奔去。 “大人……”见到萧行倦归来,几个主要管事的人心弦一紧。 “小姐呢!” “还,还未找到……” 众人两股战战,跪倒在地。 “屋里四处都泼上了油,加之今夜起风,故而火烧得太快,我们实在进不去,也不知小姐有没有避开……” 热浪从起火的房间翻涌到院外,空气中弥漫着木材和油漆被燃烧后的焦糊味。 “其他地方找过没有。”萧行倦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找过了,还没发现小姐……” 陆渺渺特意藏起来,又怎会轻易被府中人发现,此刻,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葬身火海。 萧行倦目眦欲裂。 他双目充血,看着烧得通红的屋子。 自焚,他没想过叶萦会这么决绝。 在那间屋子里的,是他的萦萦。 是他差一点弄丢,又好不容易寻回的叶萦。 是他倾心所爱,却还没来得补偿的挚爱! 萧行倦向前走了两步,仿佛要往火海中走去。 侍从见状不对,连忙拦住他。 “大人,您身子要紧啊,等火势小些,再来如何?” “是啊大人,还未找到小姐的尸身,或许小姐无事……” 萧行倦置若罔闻,不顾众人劝阻,仍旧往前走去。 “大人,您不能去啊……” “大人,小姐已经葬身火海了,请您节哀!” 侍从见萧行倦似有魇住的样子,只能狠了狠心,高呼出声。 直到这句话说出来,萧行倦才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说话的那个人,清楚地从侍从的眸子里看到了惊惧,悲戚。 节,哀。 他如何节哀? 一口鲜血从萧行倦的口中喷出。 “大人!” 见萧行倦整个人要瘫下去,侍从忙跪扶住了他,用手帕为他擦拭唇间血污。 “她死了?” 萧行倦抬起头,急切地看向众人,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无人敢回答他。 他挣扎着站起来,环顾四周。 “她死了!”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萧行倦再也支撑不住,心痛至极,几欲晕倒,跪着的众多侍从连忙再次扶住他。 萧行倦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脑袋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回转。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若是众人敢抬起头看一眼萧行倦,定能看到他眼里浓浓的绝望。 “怎么他反应这么大。”系统看完了萧行倦的所有神情,忍不住惊讶。 陆渺渺没有回答它,而是从暗处走了出来。 “小姐!” 最先发现她的,还是颂夏,她立刻上前扶住陆渺渺。 但是陆渺渺却推开了颂夏。 她轻轻走到萧行倦身边。 萧行倦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万万没想到,陆渺渺居然没死。 太好了! 萧行倦对着陆渺渺扯出一个笑容,只可惜,他现在满身狼狈,这个笑看起来倒有几分恐怖的样子。 “萦萦你没死……太好了!” 心中有了希望,萧行倦身上也有了一点力气,便借着众人的搀扶,站了起来,抓住了陆渺渺的袖子。 陆渺渺只看了一眼他,也不挣开,只是又转头,看向那火海。 “萧行倦,你觉不觉得,此刻的天空好看极了。” 火光漫天,将夜色染上似云霞般的红光,配上此情此景,瑰丽而诡异。 但若是忽略别的,的确是很好看的。 “我以前很怕火,因为火会烧伤人,那样很疼。” “但是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发现,火是那么美丽,那么纯粹。” 萧行倦听不懂,心里无端升起了一股恐惧,他努力看着她,却发现她脸上平静得可怕。 “你瞧,两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有一间屋子,可过不了多,等这场火烧尽,这间屋子就不存在了。” “无论这里之前存在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只要一把火,就可以抹去一切痕迹。” 说到这里,陆渺渺终于回头看向他。 “若是我的心,我的记忆,我的一切一切,也能像这间屋子一样,随这场火灰飞烟灭,也该有多好。” 说完这句话,陆渺渺甚至笑了。 受到陆渺渺这番话的刺激,萧行倦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萧行倦终于在心里明白过来,她竟是打算忘了他! 她要抛弃他吗! “萦萦,不要!” “萦萦,以前都是我的错,你别忘了我,别丢下我……” “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 一日之间多次受到刺激,萧行倦话还没说完,终于撑不住,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 京郊的这场火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无他,只因为这着火的地方,是如今新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官拜相阁的萧行倦的私宅。 而这萧相阁,更是在这场火后,称病请假了小半个月。 而他病愈之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大宴宾客,大张旗鼓地,亲自从京郊迎回了一个女子——前朝名臣叶傅的独女叶萦。 这叶萦本是流落烟花,又是已死之人,当初还是萧行倦亲自去销的户,如今却又活了过来,这怎么让人不议论纷纷? 只是如今带着她回京的人,可是新朝一等一的权臣,所以即便所有人都惊愕,也不敢在明面上有异议。 萧行倦骑马,跟在马车旁。 见京城之人都在议论马车内的叶萦,心里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的萦萦不愿意遮掩身份过日子,索性便为她大张旗鼓地安排了这一遭,让她不必改名换姓。 “萦萦,你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开不开心? 第34章 34 夏方无坐在议政殿,面色不虞。 如今新朝初立,内外不稳,本是最该忙碌操劳的时候,萧行倦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却是屡次不顾轻重缓急。 他知道叶萦在萧行倦的心中很有分量,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分量竟然重到让萧行倦抛下了军机大事,赶回去收拾叶萦的烂摊子。 他更没有想到,萧行倦会仿佛疯了一般,把叶萦带回京城! 一想到这里,夏方无的心都要梗住了。 她叶萦,是当初萧行倦亲自去销了户的人!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萧行倦当初是包庇了叶萦吗? 更何况叶萦的那张脸…… 夏方无揉了揉眉心。 说来也是冤孽。 那日在冷宫里,他最后赶到的时候,看到萧行倦和叶萦之间那副情状,便是知道萧二没有瞒住。 这些天他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可是从萧二的状态来看,他和叶萦之间怕是好不了。 他本来只是打算袖手旁观,可没想到,萧二行事,越发失了度。 之前让他下旨还叶傅清白,也算是对稳定民心有利,可是如今,萧行倦撒手政事便罢了,还未向他说明便先斩后奏地将叶萦接了回来。 萧二竟是半点都不顾及他这个皇帝的位置稳不稳! 夏方无越想越觉得气极,正好在这个时候萧行倦到了。 他抬起头,看到萧行倦的脸色仍旧泛白,眼下还有厚重的乌青,于是阴阳怪气开口:“怎么,萧大公子一歇半个月还没歇够,竟是歇出了个精/尽人亡的模样出来?” 萧行倦脸色不好:“阿无,莫要取笑我了。” “哼!” 夏方无走下高阶:“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你萧大公子从京郊带回来了一个绝色佳人?萧大公子对佳人如此真心,我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萧行倦听出了夏方无话中的意思,歉然道:“先斩后奏是我不好,只是我若不这样,只怕是留不住她。” “阿无,那日我匆忙赶回府,以为她已经自焚而亡,你可知我有多绝望。” 连日来,萧行倦都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心里的感受,如今在自己的至交好友,又是知晓他和叶萦往事的夏方无面前,他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无力改变,如今她活着就好。”看到萧行倦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夏方无难得地安慰了他两句。 萧行倦摇了摇头:“即便她现在还活着,可我也知道她随时可能离开。” “我实在害怕,怕她哪日会再度想不开。” 夏方无并不理解:“你担心这个作甚,若是怕她跑了,那便把她好好安置在身边就是了。” 萧行倦只能扯起一抹苦笑。 若如此,只怕她会离他更远。 她说过,恨他,却也恨她自己放不下他们的过去,这说明她至少对他还有一丝丝感情,那么只要他努力,她便能放下过去。 想到这里,萧行倦又开了口。 “阿无,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姿态放在夏方无之下。 -- 萧行倦安排得很仔细妥帖,叶府的一切,都和叶萦记忆里的布置一模一样。 甚至那些在抄家之时被砸碎了的瓶盏,烧毁了的字画,被发卖别处的奴仆,萧行倦都给她找了回来。 叶家原先充公的家产,如今不仅一分不少地送了回来,还多了一笔当今圣上的“抚恤金”,其数目之多,足以让陆渺渺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地挥霍一辈子。 不用说,这些赔偿金,都是萧行倦的手笔。 “看来萧行倦的确是用心了。”系统在一旁感叹。 除了给陆渺渺安顿好叶家的旧宅之外,萧行倦更是告诉她,他会择日将叶傅的牌位迎回叶府。 除此之外,他还给叶府增添了不少奴仆,又往陆渺渺身边送了两个一看就是练过的丫鬟,分别叫做阿星,阿月。 “以后奴婢二人便只是小姐一人的奴婢,只管听小姐的吩咐。” “无论小姐是让奴婢砍柴挑水,还是看家护院,奴婢们都会去做的。” 送到陆渺渺身边的两个丫鬟十分恭敬,言语间已是认了主,连萧行倦的名字也未提到,陆渺渺明白,这是萧行倦在卑微地告诉她,他并没有想要监视陆渺渺或者是怎么的。 这和他从前不管不顾,只一味将人塞到她身边看管她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居然是真的转了性子了。”前面的种种安排布置皆是寻常,但如今萧行倦把他的姿态放得这般卑微,这才是最令系统吃惊的。 陆渺渺收下了这两个丫鬟,不过并没有让她们近身伺候,只是让她们用作跑腿。 “你们去外头寻个铺子,买些麻布、白缎、剪刀针线回来。” 两个丫鬟领了命,很快便退下。 “小姐是要给老爷夫人戴孝吗?”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陆渺渺这才在颂夏面前流露出了一丝悲戚。 “是我不孝,父母大去一年有余,而我竟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给他们上香戴孝。”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您也是身不由己,老爷夫人泉下有知,必不会怪您的。”颂夏细细安慰。 站在门外的萧行倦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从宫中回来,与夏方无对峙许久,才终于让夏方无让步,答允了他一件事。 他本是带着满怀的希望与忐忑,这才立刻出宫来见她,只是没想到他会在门外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满怀的热情被浇了一头冷水,即便他再想开口,也不能不顾及叶萦的心思。 最终,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萧行倦离开的时候正好碰上买了麻布回来的阿星阿月,他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二人。 “你们小姐明儿起要守孝,你们记得今儿晚上就把一切都打点好,别让她明天操劳。” 萧行倦的这番话,被阿星和阿月原封不动地传给了陆渺渺。 陆渺渺手里的头不抬,动作也未曾停下,只问道:“萧公子既然吩咐,那你们做便是了。” 阿星阿月回:“奴婢们既然是小姐的人,自然是听小姐的差遣。小姐让奴婢们去做,奴婢们才会做。” 陆渺渺抬起头,看着阿星阿月,两个人将头更低了两分。 “去安排吧。” 两个人如释重负地退出去。 -- 经过一夜的时间安排,叶府上下都布上白绫,所有奴仆都披上了麻衣,以示重孝。等着叶傅夫妇的牌位被陆渺渺迎回叶府。 陆渺渺一袭麻衣出门的时候,果然在门口见到了萧行倦。 他一身素衣,在叶府门口站得笔直,从他湿润的衣角可以看出,他大约是一早就等在那里了。 “萦萦,今天山路湿冷,怕是可能变天,不如我同你一起?” “也算是我为叶大人尽自己的一点心意。” 见到陆渺渺出来,他立刻走上前。 “萧公子轻便。” 陆渺渺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轻轻绕开了萧行倦,坐上了叶府的马车。 萧行倦心中稍稍落寞,随后也跟了上去。 二人的马车一前一后。 萧行倦坐在车中,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最初,他为叶傅和其夫人立牌位不过是为了拉拢叶萦,让她入套。 可是没先到最后,他这个做局的人,自己却陷了进去。 他是什么时候对她开始动了真心的呢?或许是因为她逃出萧府那晚时他听到的肺腑之言,也或许是后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或许,是他初见她时的惊鸿一瞥…… 那时他对她是虚情假意,自以为他胜券在握,可是没想到她是真正的赤忱之心;如今他丢了她的赤忱之心,也是活该。 世事难料。 现在他只是庆幸,当初他为了拉拢叶萦的时候,倒是真实地为她做过几件事,否则如今他便是连挽回,也难以挽回。 马车很快到了京郊,陆渺渺在僧人的带路之下,前去迎牌位。 再次踏进这属于萧行倦的山寺,进入她曾经放火烧过的地方,陆渺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只有萧行倦,脸上露出了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后悔的神情。 三跪九叩之后,在和尚的诵经声中,陆渺渺捧着叶氏夫妇的牌位出了门。 萧行倦跟随在后,临出门时,一个小沙弥递给了萧行倦一块平安符。 萧行倦不动声色地收好。 这一切都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直到马车行至山间,变故陡生。 一只羽箭破空射来,将陆渺渺所在马车的门帘射断。 陆渺渺抬头,发现是一队拿着寒光大刀的练家子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果然是笔大单子,迎个牌位都这么多人跟着,兄弟们,劫了他们,咱们至少半年不用愁了!” 为首的人声音很大,似乎是兴奋极了,伴随着其余山贼的喧嚣应和,气氛剑拔弩张。 颂夏已然慌了起来:“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萧行倦的声音传入陆渺渺的耳朵里。 “萦萦别怕,有我在。”他挡在了陆渺渺车前。 双方人马一言不合,立刻开战,陆府的人不多,所幸有萧行倦那边支撑着,所以还能打个有来有回。 但是这山贼也不是傻的,他们逐渐集中火力,往陆渺渺的马车攻来。 萧行倦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于是拼命拦人,越战越退,被围攻之下,他身上难免受了一些伤。 “分开走。”丢下这句话后,萧行倦便带着陆渺渺出了马车,而颂夏则是被萧行倦的随从带上。 刀影横飞之间,陆渺渺脸色发白,只能任由着萧行倦把她带出马车,转移阵地。 可无奈敌人太多,即便萧行倦拼命护着她,也是节节败退。 “小姐!” 兵荒马乱之中,萧行倦一个疏忽,让人钻了空子,闪着寒光的刀向陆渺渺头上砍去。 但是疼痛感却并未传来。 “萦萦,你没事吧……” 萧行倦一口血喷在她面前。 是他,给她挡了这一刀。 第35章 35 萧行倦伤得极重。 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拖延,叶府的人等到了僧人的救援。 悍匪的那一刀,从他的肩胛处一直砍到腰,刀伤深可见骨,红白相间的筋肉翻扯出来,住持在为萧行倦简单处理的时候,众人看到这样重的伤,脸上都流露出了不忍。 “萧施主受了重伤,怕是难以挪动,诸位不如先回敝寺修整片刻?” 萧行倦已然昏迷,在场能做主的便只有陆渺渺,住持的话说出来后,大家都看向了她。 陆渺渺面色复杂地看着萧行倦,目光从他惨白的脸色,移到惨烈的伤口处,眼里似乎有一丝不忍。 表面看来,仿佛她此刻正在为他心疼。 但其实她心里却在想,能下得这么重的手摆这一出苦肉计,萧行倦也算是有点“诚意”了。 这山寺是萧行倦的地盘,这京郊曾是夏方无的驻军所在,哪家的山贼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手眼通天的在当朝阁相和当朝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打家劫舍? 也就是萧行倦不知道她通晓剧情,所以才会用这一招苦肉计,倒也是正好,给陆渺渺递了一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 “小姐,今儿要下雨,这会儿已经是赶不及回城了,雨天路滑,万一路上再有意外……不如按主持所说,先修整片刻如何?” 颂夏自然是看到了陆渺渺的心疼,于是便开口建议。 “那便……如大师所言吧。” 众人得了陆渺渺的话,便准备出发,不过,在把萧行倦抬走的时候,他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猛一伸手,抓住了陆渺渺的袖子。 “萦萦别怕……有我在……” 他也是眉头紧锁,仿佛十分痛苦,颂夏试图把陆渺渺的袖子扯回来,却根本掰不开他的手。 “小姐,这……” 萧行倦似乎是在睡梦中也不忘记保护陆渺渺,配上他现在惨白的脸色和狰狞的伤口,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升起一股怜悯。 陆渺渺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和他上同一辆马车吧。” -- 陆渺渺一行人回到寺院没多久,雨便下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萧行倦便陷入深眠,终于放开了手,陆渺渺便没有再和他一切,转而先去了禅居换衣裳。 “小姐,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今儿还能不能走了,若是这雨晚上之前还不停,那咱们是要走夜路吗……” 颂夏一边服侍着陆渺渺换衣服,一边忧心。 “若是停不了,也只能向各位主持叨扰一晚了,父母的灵位怎可夜间迎回?” 颂夏点头应是,转头正准备把溅了血的麻衫给收起来,可是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若不是有萧公子帮忙,再加上各位大师相助,怕是咱们今日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陆渺渺的脸色,见陆渺渺没有因为她提到萧行倦的名字而不满,便松了一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开口:“只是可惜了萧公子,生生挨了那一刀,伤得那样重……” “小姐,也不知道萧公子现下身子如何了……” 直到提到这个话题,陆渺渺才起了反应:“你担心他作甚,总归是死不了的。” 颂夏劝道:“可是奴婢看,萧公子扯住小姐衣袖的时候,小姐似乎也有动容,萧公子他毕竟是为您受的伤。” 她本是看陆渺渺担心萧行倦才说的话,不曾想,陆渺渺听了她这句话后,冷冷回答:“那是他自找的。” “我现在只恨,那山贼何不下手狠一点!”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手中的丝帕也紧紧拧住,仿佛是,如果萧行倦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 “萦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仿佛受惊一般地转身,对上了面色仍旧青白的萧行倦。 “公子,今儿天色晚了,不如您先回去歇着,明天再和叶姑娘叙旧吧。”搀扶着萧行倦的侍从见二人之间情况不对,连忙打圆场。 萧行倦没有回应,屋内气氛僵硬至极。 “你过来做什么。”还是陆渺渺先开了口,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带有躲闪,仿佛不敢看他,“这里不是萧公子该来的地方,萧公子请回吧!” 萧行倦自然没有错过这点,他想,他的这步棋果然没有走错。 只要她对他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他都可以一试。 “都出去。” 很快,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行倦背上的伤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处理,虽然止住了血,但是却不能有大动作,他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向陆渺渺。 他走一步,陆渺渺便退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整个人几乎要靠入他的怀中。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陆渺渺终于忍不住,“萧行倦,你放开我!” 她用力挣脱,拉扯之间,房间内渐渐升起一股血腥味儿,而萧行倦的面色也越发青白。 “萦萦,方才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用清哑的声音问她。 陆渺渺放弃了挣扎:“我和你之间无话可说,萧公子,请你出去。” “是真的吗?”见她不肯回答,萧行倦更进一步,“若是真的,那么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随时,都能杀我。” 听到这句话,陆渺渺终于抬起了头。 “萧公子,叶萦还欠了你两条命,怎么敢杀你!” “你不欠我!从前是我骗你利用你,分明是我对不起你,哪怕我救过你,也早该抵消!” “现在我只问你,我就在你面前,你,要不要杀我!” 他死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陆渺渺仿佛败下阵来。 “萧行倦,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她泪流满面,“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把你千刀万剐。” “我若是从来都没遇见过你便好了。” -- 山寺一行之后,陆渺渺和萧行倦之间的氛围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陆渺渺仿佛是终于愿意回应他了一样,不再对萧行倦视若无睹。 这样的结果正是萧行倦所乐见,所以他便越发爱往叶府去,如今他的宅邸特意放在了叶府旁边,倒是方便。 他想,或许他该是时候,让陆渺渺出现在上京众人眼前——他之前向夏方无所求,正是此事。 叶氏夫妇的丧事便是最好的时机。 所幸现在最忙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便逐渐把这件事给放在了首位,叶氏夫妇牌位被迎回府的第三天,萧行倦便以叶萦的名义在上京广发请帖。 这样大的阵仗,上京人无不侧目。 虽然叶萦从前也算是重臣之女,但是却不怎么出现在上京的交际圈,如今却是入了阁相的眼,一飞冲天,再加上她的户籍是萧行倦亲自销户后,又亲自恢复的,不少没见过叶萦的人便猜测,这是萧行倦金屋藏的那个娇。 萧行倦准备地红红火火,他甚至打算在那一日请夏方无过去给陆渺渺抬一抬身价,好让她在日后的交际中不要被人给欺负了去。 夏方无沉着脸答应,但是心里却已经是极度不满。 叶萦的身份本就敏感,纵然他能压着上京众人,不让他们讨论,但是这样做岂非留人话柄? 如今叶萦依然是夏方无眼中的一个最大的麻烦。 这个麻烦让他的好友换了性子,如今,还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皇位的安稳—— 若不是萧行倦一意孤行,非要留下叶萦一命,这个麻烦根本便不会存在。 若是她不在了,对大家都好。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很难抹去,何况如今夏方无身为皇帝,掌天下生杀大权。 他唯一顾及的不过是萧行倦。 夏方无不由得摩挲起了拇指上的扳指,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很久之前曾经和她共谈《西厢》。 她还曾经称赞过他的扇子玩儿的好。 她的话曾经深入他心。 想到这里,夏方无的指尖不由得动了动。 其实无人知道,在他于上京为质的十几年里,唯有舞扇,是他真心喜欢过的东西。 他学舞扇,并非单纯是为了伪装。 可是如今他的这双手如今早已不再握扇,而是握着朱砂笔。 他突然间不想杀她了。 -- 萧行倦为叶傅举行的吊唁会如期举行,这一日,大约是继新帝登基之后,满城亲贵聚集地最全的日子了。 陆渺渺作为独女,一身孝衣跪在灵位前,犹如霜花寒雪,美得动人心弦,惊艳了众人。 萧行倦在一旁帮她招待宾客,如他这样的身份为了一个女人屈尊降贵,那么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必然不轻。 来宾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有见过前朝那位思贵妃的人,他们先是在心中惊愕,后来便意会过来,随后便开始在心里思量这消息有没有什么额外价值。 直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声——夏方无来了。 这位新帝如今不到而立之年,但是却已经极具威严,毕竟是能够在上京所有人面前演了十几年的戏,又最终手刃庶兄、逼死亲父的人。 夏方无一眼就看到了陆渺渺,他有一时的恍惚。 时隔半年,她如今变得娇弱多了,从前无论怎样,她都是柔中带刚,有主心骨在的,如今仿佛都不见了。 他又想起了他的折扇。 吊唁很快结束,众宾即将离去,萧行倦大摆主家风度,要一个一个送人出门。 很快,主堂内便只剩下陆渺渺和夏方无。 陆渺渺在心里勾起一个微笑。 她终于有机会去动萧行倦的事业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夏方无面前,俯下身子。 “陛下这皇位,坐得可还稳当?” 她面上带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好笑。 “你什么意思?”夏方无一下子警惕起来,开始打量起陆渺渺。 “今日盛宴,大约全京城的亲贵都来了吧,可真是热闹。”陆渺渺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夏方无身侧,“陛下您说,我父亲不过一介白身出身的太傅,哪儿来这么大面子,能齐聚上京亲贵?” “既然不是我父亲的面子,那陛下您觉得,是谁的面子呢?” 陆渺渺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继续开口。 “留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陛下,您的皇位,坐得可还安稳?” 第36章 36 陆渺渺说得轻松,但是夏方无听毕,内心忍不住升起一抹异样。 “你在挑拨离间。”聪明如夏方无,立刻就猜到了陆渺渺的用意。 出乎夏方无的意料,陆渺渺并没有否认。 “不错,但是陛下心里也很清楚吧,叶萦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萧行倦有这么大的面子,无外是因为,陛下您给他的权力太大了,今日是广发请帖,明日又会是什么呢?” “权力的诱惑,从古至今来便很少有人能够抵抗。” 她这挑拨可谓是低级地不能再低级,夏方无听罢紧紧盯着她:“叶萦,在朕面前挑拨,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叶萦在萧二心中的重量,他不是不知道,从前他以为是萧二深陷情海不能自拔,如今看来,怕是这个女人故意为之。 “你这样的身份处境,能留在阿倦身边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竟然还不安分。” “萧二对你如此痴情,想必你也是用了些手段,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聪明一点,就该知道,你该如何做才能保得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夏方无自认为,他对叶萦的这番点拨已经是仁至义尽。他知道萧行倦和叶萦之间的恩怨,自然也明白叶萦如今这样做的意图。 她不过是想报复萧二。 只可惜她找错了人。 听了夏方无的话,叶萦笑出声。 “陛下,叶萦本以为你是个通透人,看来倒是叶萦错了。” 见挑拨不成,陆渺渺倒也很干脆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叶萦所求,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 “叶萦只想,让某些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看着陆渺渺要走,夏方无开口。 “叶萦,今日之事朕不会告诉萧二,但前提是从今往后,你放下执见,与萧二好好过日子。” “朕与他之间不是你可以挑拨的,你趁早歇了这条心。” 陆渺渺停下了脚步,最后看向夏方无。 “陛下,你若是想要告诉萧行倦,便尽管告诉。” “至于挑拨……”陆渺渺笑了笑,“陛下,您何必自欺欺人呢。” “即便叶萦不说,难道您自己便对萧行倦的权势没有半分忌惮吗?” “有哪个有着鸿鹄之志的明君圣主,会纵容臣下专权?” 夏方无心中微微卷起波澜,他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知道,陆渺渺没有说错。 但正因如此,他此刻觉得自己似乎在陆渺渺面前被剖开了一般,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自在。 “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那一点隐秘,夏方无沉下了脸,说出这句话。 陆渺渺看清他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一个笑。 “求之不得。”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萧行倦无心朝政的这些日子,想必陛下手底下的人,很好过吧?” “如果陛下想通了,叶萦或许能帮陛下做些什么。” “叶萦,随时恭候陛下大驾。” 说完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只要夏方无有哪怕一丝的动摇,她都会成功,因为人心本就难以经受考验,更何况夏方无和萧行倦二人之间的关系,从他们谋反成功,变身君臣的那一刻开始,就陷入了天然的对立。 用不了多久,夏方无就会再来找她。 陆渺渺预料得不错,因为直到回宫,夏方无都在思考叶萦今天的话。 事实上,夏方无不是今天才有了这个念头,自从萧行倦为了叶萦屡次冒险,又多次无视他的意见,他便生出了不满。只是萧行倦确实颇有才干,又有不少人真心追随他,再加上他和萧行倦之间多年的友谊,就算他有想过这个念头,也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对萧行倦动手。 他最多就是想要制衡萧行倦。 直到前些时间萧行倦忙于为叶萦的事前后周全,顾不上处理朝政。 他趁机另外遴选了自己直系的几位新臣顶上去,又成功让这几个人坐稳了位置,这才第一次产生了削权的念头。 如今这几个人,在各自的职责内都已得心应手,若是萧行倦决意重新要回权力,那么这些人便只能平调或者降职。 夏方无显然不想这样做。 改朝换代,新帝培养自己的属臣,本是应当,即便是萧行倦和他有多年的相知相交,也不能例外。 前朝的臣子该杀的都杀得差不多,没杀的也都只是虚职,若是他想更进一步地集权,那么他和萧行倦之前,必然无法周全。 夏方无是一个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的人。 不得不说,陆渺渺给了夏方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晦默不明——萧二,你可知你惹上的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大胆吗? 再次想到陆渺渺,夏方无心中又是升起一抹复杂,这个女人,从初见到现在,每一次都在刷新他心中的形象。 她不仅美丽,还足够聪明,若是萧二当初和她的开始不是充满了算计,他们之间必会成就一段佳话。 甚至于,如果当初他把她从萧二那里要了过去……以叶萦的聪明智慧,未尝不会成为他的贤内助。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夏方无自己有些惊愕。 他很快便将自己对陆渺渺那抹非比寻常的感觉压了下去,然后庆幸自己只是在心里转了转这样的念头。 如萧行倦这样冷静支持,精于谋算的人,都会栽在她手里,他自认耐力不如萧行倦,如此情爱,还是少沾染些好。 “陛下,萧大人求见。” 内侍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夏方无者才意识到,自己握着的朱砂笔已经许久未动,以至于笔上的朱砂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了字迹。 “宣。” 夏方无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 见过夏方无后,陆渺渺估摸着,这个任务才算是进入了尾声。 她本以为夏方无会纠结个半个月左右才能下定决心,没想到第二天,她便接到了要她入宫,为已故的太后抄写经文的圣旨。 “太后娘娘早逝,陛下十分伤心,昨日陛下得太后托梦,说是要寻一身在孝期,又德才兼备的良善之女,为她抄写经文供奉,这样太后才能安心,故而陛下今日才会下旨召姑娘入宫。” “姑娘不要紧张,萧大人也在呢。” 她自然不紧张,这个皇宫她并不陌生。 为她领路的太监是萧行倦的人,解释了这么一通后,陆渺渺便明白了,萧行倦是想继续抬高她的地位,夏方无则是下定了决心,所以想找个借口见她,这才会有了这么一出。 果然,等她进了太后才能居住的慈宁宫后,夏方无和萧行倦,都已经在等着她了。 走了一个较为简单的过场后,夏方无身边的太监便开始宣旨,陆渺渺便以四品女官的身份,正式留在了宫中。 “萦萦,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便是有功之人,日后获封便是名正言顺。” 萧行倦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交代她,他看上去当真是开心极了。 夏方无在心中只剩下一抹叹息。 陆渺渺在慈宁宫抄写经文的第一晚,便等到了一身便衣的夏方无。 夏方无站在了她面前。 “陛下是想好了?” 见到人进来,她放下了笔,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夏方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缓缓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要问清楚,这样对萧行倦,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今夜他前来见陆渺渺,是为了做交易,为表自己的诚意他便放下了皇帝架子,并不在意陆渺渺没有行礼,甚至连“朕”也不自称了。 “这些日子他为你前后打点,你也任由他帮你,难道你对他,便再无半分情意?” “萧行倦可是告诉我,你已经原谅他了。” 夏方无会有这种疑心,陆渺渺也不奇怪。 她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 “不妨告诉陛下,从知道自己被骗的那一刻起,我便在想,如何能够让他也尝一尝被信任之人欺骗的滋味。” “那日在冷宫见到他,我便想,轻易地让他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 “所以我故意没有捅死他,只为了让他一步一步走进我的陷阱里。” 陆渺渺轻轻抿了一口茶,也不管夏方无究竟有多震惊,继续讲述。 “我一边远着他,一边又给他希望,就是要让他以为,我对他情根难舍,这样才能引得他对我越陷越深。” “陛下应该也很清楚,萧行倦前几天在京郊救了我,受了不轻的伤,至今仍未痊愈。” 说到这里,她给夏方无倒了一杯茶,然后端到他的面前。 “萧行倦告诉你我已经原谅他,便是在那之后吧。” 听到这里,夏方无心中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以为,冷宫的那一刺没有赐死萧行倦,是因为叶萦对萧行倦情肠难了,可是谁能想到,这只是她报复计划的开始! 若非她今日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谁能预料到? 莫说是身为局中人的萧行倦了,就连他这个自以为一清二楚的旁观者,都看不穿! 而叶萦,不仅部下了这个剧,还把萧行倦所有的手段都给看了个明明白白! 夏方无想到萧行倦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仿佛是在看一个小丑。 萧行倦自以为能够左右叶萦,自以为自己演的戏能够打动她,殊不知,叶萦只是在为了她的计划演戏而已。 猎物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他。 若非他多年韬光养晦,早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怕他现在就要仪态全无了。 他强装淡定地接过了陆渺渺手中的茶杯,然后点了点头。 陆渺渺笑:“这一场苦肉计,我看得很解气。” “你既已让他自残,目的也算达成了,为何又要告诉他你原谅他了?”现下,他只觉得叶萦的心思深不可测。 “那自然是为了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陆渺渺歪头,状似不解地看着夏方无。 “陛下忘记了吗,叶萦早就说过,要让他得到他的报应。” “我成了他最信任最在意的人,这样,才会有机会,毁了他最爱的权位呀。” “想必萧行倦现在很得意吧,也是,情场与官场双双风光,的确是让人开心的。” “不过……陛下,您想想,若是有一个人,他最得意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说这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陆渺渺突然笑了,就好像她真的看到了某个人最后的惨状。 “陛下,现在您还怀疑叶萦的诚心吗?” “最后一个问题。”夏方无压稳了声音,“你打算怎么帮朕?” 夏方无没有意识到,他对陆渺渺的自称,从一开始的“我”,变成了“朕”。 就好像只有强调了他身为皇帝的身份,他才能在陆渺渺面前喘过气来一样、 第37章 37 得到了夏方无的答案,陆渺渺收起脸上的笑意,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来。 “萧行倦是陛下登基最大的功臣,若是此时对他下手,必会引起朝局震动,不若等到陛下手下的人坐稳了位置,到时也不怕什么。” “自古以来,功臣多犯以居功自傲,这便是个不错的理由。若是陛下心存不忍,缓缓削权倒是一法,只是,那时候萧行倦和您之间究竟谁能压倒谁,叶萦也只能尽力相助,不能保证其它。” “陛下若是想要下手狠一些,一击致命,随便安插个罪名自然是最快的,自然,叶萦也就更能帮助陛下了。” 陆渺渺言有所指,夏方无也不是傻子:“既然要做,自然不用留什么余地。” 夏方无在心中略一合计,无论是收服其它势力,还是在萧行倦那里安插自己的人,都不是眼下就能立刻完成的,于是继续开口:“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就一年为期,陛下以为如何?” “可。” 对于夏方无来说,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虽然在找叶萦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陆渺渺给他的答案,是那么震撼。 他小瞧了叶萦。 从帝王权策来讲,有叶萦这么一个助手帮他,可以说是事半功倍,但是夏方无却并不开心。 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因为要算计好友,他心生唏嘘,还是因为见了叶萦之后,被她的改变乱了心神。 只是在夜色深沉之中,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 陆渺渺在宫中抄经二十一日,终于为那位早亡的太后抄完了大华经,于是夏方无顺理成章地以为太后尽孝有功为理由,破例替太后收叶萦为义女,并赐以郡主尊荣,号昭宁。 与封赏圣旨一同下发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对于萧行倦来说,这道圣旨是他日夜期盼,如今圣旨发下,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距离叶萦更进一步了。 他所求的东西,终于都得到了。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之后,萧行倦满眼欣喜地执起陆渺渺的手:“萦萦,我许诺给你的所有,如今我都做到了。” 无论是叶家的清白,还是与她常相伴的诺言,他都做到了。 陆渺渺垂下眼帘,看起来似乎很是温驯。 她柔柔道:“是啊,阿倦,你都做到了,谢谢你。”但是叶萦已经不需要了,陆渺渺一边温柔地看着萧行倦,一边想。 迟来的深情比路边的野草还要不值钱。 二人的婚期定在九月,距离如今还有一年的时间。 本来萧行倦想要更早一些,但是一来陆渺渺告诉萧行倦,她想为父母守孝一年,二来夏方无也劝他,既然叶萦已经放下前事,一切便不必操之过急,且顺着她,让她补上从前的遗憾最佳;再者,这婚礼准备久一些,正好能够争取叶萦的意见,一切得让她欢喜才是最重要的。 萧行倦颇觉有理,便也依言行事,这些日子格外忙碌,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夏方无和叶萦一早就商量好的。 在萧行倦心中,他既然决意要给陆渺渺一个完美的婚礼,自然是对这场婚礼的的细微之处也颇为上心,从三书六礼到新娘凤冠霞帔上缀着的明珠,他无不亲自操心。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处理军情要务,萧行倦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上京亲贵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于是乎,一夜之间,陆渺渺便成为了官宦小姐们最羡慕的对象。 “昭宁郡主真是好福气。”谁不想自己将来嫁得的夫婿也像萧行倦那样,对自己事事上心呢?听说那萧相阁可是连昭宁郡主三餐吃了什么都要一一过问呢! 如今陆渺渺也不仅仅是待在叶府,为了在萧行倦面前展示她的“放下”,也为了更好地了解如今上京盘根错杂的势力关系,她会去参加一些世家贵女们的花会,去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外头人是如何羡慕她的这一桩婚事的。 偶尔也会有人在她面前奉承萧行倦对她的情意,每次听到这种话,她表面上不会对此做出反应,但是回去之后面对萧行倦,便会温柔几分。 如果不是知道陆渺渺心中在想什么,恐怕系统也会认为她真的再爱上萧行倦了。 “今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如今萧行倦差不多是把叶府当萧府了,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待在这里,每日下了朝便会往这边来,今天倒是比以往晚了许久。 萧行倦听到陆渺渺这句话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后,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见陆渺渺拿着书斜靠在软塌上,便走到陆渺渺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的书,道:“今日下了雪,屋内有些暗,别看太久书。” 陆渺渺抬起头,和他对视。 萧行倦的心不由得软化了下来,继续道:“朝政之事,最近冒出了几个刺头,处理起来颇为费事,便耽搁了,你莫担心。” 陆渺渺纤眉一皱,冷冷道,“谁担心了,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子。”话音未毕,便听到屋内响起“咕叽”一声。 萧行倦略感尴尬,正要退出去,却听--------------銥誮得陆渺渺开口:“你身边的人倒是挺会服侍,连膳食也不为你准备吗?” 她前句话才刚否认,这才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便自己承认了担心,思及此处,萧行倦心中暖极,脸上却卖起惨:“许是他们也忙忘了。” “你身边的人,岂会这般没轻重?只怕是有些人自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身子,倒还卖起惨来。” 陆渺渺一个眼神,屋里服侍的阿星福了福身子出去,很快,便端上来一碗银丝面。 萧行倦也不拘谨,端了面碗便坐在陆渺渺旁边吃起来。 “下次若再这般没轻没重,便是饿死,也不会有人管你了。” 他一边吃,一边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从明天起,他要到叶府来办公。 第38章 38 下定决心之后,萧行倦便将大部分公文搬到了叶府的书房。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陆渺渺会不悦,没想到陆渺渺只是皱着眉让他的人来往进出小些声,如此几次之后,他便放下心来,以至于发展到最后,他几乎是把萧府的书房都给搬过来了。 所幸叶府的书房还算宽敞,倒也是足够萧行倦往里面放东西。 萧行倦对陆渺渺这般不设防,倒也不是没人劝告,毕竟如今萧行倦过手的公文涉及军/政,总该小心应对才是。不过,这些人的劝告都被萧行倦挡了回去。 他自认为和叶萦破镜重圆,此时正是心中畅怀的时候,怎会想要怀疑她?更何况,若是叶萦想害他,直接往他心口上扎一刀比什么都快,何须这般拐弯抹角? 既然她从前下不去手,那么以后也不会狠得下心。 抱着这样的念头,萧行倦又是一头扎进了公文里,直到夜色四合,夏蝉几鸣,门外响起婢女的轻唤:“大人。” 是他送到叶府的婢女,阿月。 萧行倦抬起头,知道这是陆渺渺派来的人,推开门,对着阿月道:“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入冬以来的这些日子,他忙着处理上京旧贵族之间权力倾轧,再加上收化势力,安插人手,日日忙到深夜,多少次他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幸好有陆渺渺派人提醒他,给他准备了膳食,所以,当他听到阿月的声音时,便下意识以为又是陆渺渺派来提醒他的。 他抬腿正要往陆渺渺的院子走,却见阿月向前一步拦住了他。 就着灯,他看到阿月的脸上有些惶恐。 “大人,我家小姐说……时候不早了,小姐便不留您用晚膳了。”顿了顿,她又压低了声音,“小姐还说,若是大人着实喜欢这间书房,明日小姐便派人拆了送去萧府,也省的大人两头跑路,累得辛苦……” “请,请大人移驾。” 说完之后,阿月更是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天知道,陆渺渺的原话可比这直接多了,她还记得小姐说出“要是人死在我们叶府,叶府可是担不起这个责任。”、“要是人还没死透,就让他滚回自己的萧府。”这些话时候的神情呢。 她已经是把那些话润色了又润色,才敢说出口的。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萧行倦身边跟着的侍从脸上已经颇有不忿,正欲冷下脸来呵斥这个不懂规矩的丫鬟,萧行倦却先开口了。 他揉了揉眉心,一脸无奈:“是我不好,一时忙起来便忘了时间,倒叫你家小姐担心了。” 萧行倦不用想就知道,陆渺渺的原话必是比阿月带来的要刺人得多,也知道陆渺渺定是生气了,不过,陆渺渺越是对他这种的态度,他就感觉自己离她更亲近了一分,心里也就越轻松。 总归她是在乎他的。 听得萧行倦这样回答,侍从眼珠子都惊讶地要瞪出来了,从未见被赶了客的反而向不客气的那一方道歉的,然而令他更惊讶的是,萧行倦不仅道了歉,还真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侍从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同僚拉了下去。 “还用得着你心疼?等着吧,大人心里有数!” 第二日,萧行倦再登叶府门时,叶府连门都不再开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萧行倦在叶府门前站了大半夜,叶府的门才再次打开。 萧行倦抬头,看见是陆渺渺亲自出来,便觉得自己这一遭罪没有白受。他扯出一个笑容,在陆渺渺面前扮起可怜:“萦萦,是我不好,我下次必不会忘了时间。” “不如这样,下次你陪着我,这样便可以时时提点我,你的话我必会听。” 陆渺渺觑了他一眼:“你倒真是会想,只怕是一早便算计着要我来当你的仆婢吧?” 萧行倦听到她这样反问,放下心来,知道她并不反感,于是回道:“怎会呢?只是我总想着,只有见到你,我才安心些,所以无时无刻都想让你呆在我身边罢了。” 陆渺渺定定看着他,不说话,良久才道:“我可没有你那些仆婢那样的好脾气。” - 婚期渐近,萧行倦进宫的时间却也愈加频繁,脸上的也几乎不见笑,一日里有半日都不见人影。 贵族中有好事者以为是萧行倦终于倦了陆渺渺,背后不知窃喜了多久,又传了不少流言,但是更细心的人却发现,萧行倦不光是在叶府没有多少笑脸,在宫中更是如此。 君臣不和,这成了众人心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曾经能够一起商谋天下的至交,终于也渐渐有了分歧,萧行倦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并非没有预料到今天这种局面,只是他以为不会是现在。然则,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看到昔日好友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真心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烦闷。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见,只有在回到叶府,看到陆渺渺的时候,才能稍微轻松一刻。 陆渺渺心知肚明,面上只做不知,只是扮演着贤惠的样子,在萧行倦不知道第几次忙到深夜的时候,给他递上一碗参汤。 萧行倦接过碗后并没有喝,只是将参汤放在桌上,又反手抱住了陆渺渺,将头埋在她的腰间,低喃道:“萦萦,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阿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陆渺渺从不会问萧行倦发生了什么,只会轻轻对他许下“诺言”。 “如此,足矣。”大约是这几天累极了,萧行倦靠在陆渺渺的身上浅浅睡去。 若是只看身影,他二人便是神仙眷侣,只是,知道陆渺渺真实想法的系统看着这幅画面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它可是亲眼看着陆渺渺是怎么一面应付着萧行倦,一面把萧行倦的安排和处置都传报给夏方无的。 想到夏方无,系统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它问道:“宿主,夏方无问你什么时候做个了结,他那里已经是万事俱备,即便是现在就发动,也是稳操胜券了。你打算如何回复他?” 夏方无口中的了结,便是指这便是问陆渺渺何时拿下萧行倦了。 陆渺渺略一思索,叫来了夏方无交给她用来联络的人,吩咐道:”回宫告诉夏方无,便选在我和萧行倦大婚那日行动吧。” 身着暗衣的侍从并不应声,只俯了俯首便退下。 他甚至对于陆渺渺直呼皇帝名讳的事情,都没有多加质询。 -- 萧行倦到叶府来找陆渺渺的时间越来越短,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陆渺渺起了疑心,只是单纯因为夏方无在朝堂之上对他的束缚越来越近罢了。 最近夏方无又接连对户部和刑部动了手,萧行倦这几个月正是忙碌的时候。 面对眼下的困境,萧行倦不是没有怀疑过身边有了内奸,只是查来查去也没去想过查陆渺渺,一来他从未在叶府处理过重要的公文,更是从未在叶府见过朝中重臣,二来这些”疑似泄露”出去的东西,多是他自己未对外人言说的谋划。 即便是那些探子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把他还没付诸行动的想法都探测了过去。 他哪里会知道,陆渺渺恰好就有这个能力呢? 刺探人心,揣度动向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再加上一些对仙者没用,但是对凡人很有用的技巧,陆渺渺很容易就能打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日子便在众人的各怀心事中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陆渺渺和萧行倦的婚期。 直到这一日,萧行倦才能感受到一点轻松喜悦。 这一日,上京城内简直比佳节临至还要热闹,大街小巷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陆渺渺的喜轿从叶府抬出,整整饶着上京城逛了一圈,才又抬到了隔壁的萧府,她所带的陪嫁,更是堵住了三条街,这排场,即便是天子大婚,也差不离了。 轿外人声鼎沸,喜气洋洋,轿内的陆渺渺却是面无表情。 她轻轻抽出放在袖内的匕首。 过了今天,她的这个任务,便正式结束了。 稍时,花轿抬到了萧府门口,刚一停下,便听得喧闹的人声中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一时间所有人都乱了阵脚,预备跪下行礼,夏方无摆了摆手,这才免去了迎亲队伍的混乱。 “今日微臣大喜,陛下亲临,臣不胜欣喜。” “臣多谢陛下赏此殊荣。”虽然没有跪下行礼,但是萧行倦还是将客套话说了出来。 他面上尽是恭敬喜悦,十足十的低姿态,仿佛真的是对帝王亲临感恩戴德。 但是萧行倦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这一年来的争权夺利互相算计,早已将二人之间的友谊消磨殆尽。 一番做作之后,夏方无便回了宫,萧行倦的婚礼继续。 和对待夏方无不同,此刻面对陆渺渺,萧行倦是真的高兴。 扣轿门,迎新人,穿堂门。这些本该是由媒人引着去做的事情,萧行倦全部亲自动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松过那段喜绸。 在他心中,他并不在意这样合不合约定俗成的“规矩”,他只要自己心安。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那么多个日夜里,他都在担心自己某一刻又会失去她,直到今天,真正把人娶回了府里,他才能心安。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项三拜之礼,萧行倦轻舒一口气,用只有陆渺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阿萦,别紧张,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 他满眼期待,却万万没想到,回应他的,并不是妻子的闻言细语,而是从喜堂外传来的兵斧交接的声音,还有他心腹下属慌张的呼喊声。 “大人,不好了,我们被禁军包围了——” 喜堂内顿时炸开了锅,萧行倦眉目一冷,瞬间便想通了来龙去脉:夏方无要对他下手。 他很快便明白,为今之计,只有先撤退再另寻出路,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吩咐,他的心口猛地一痛,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心口。 他回头,看到的是掀下了盖头,满脸冷漠的陆渺渺。 第39章 39 这变故来得太快,即便是萧行倦的随从都没来得及反应。 等到他们一拥而上将陆渺渺擒住的时候,陆渺渺已经毫不犹豫地扎下了第二刀。 数人将萧行倦围簇在中间,怒目而视。 “大人!快撤退!” 有反应快的人低声吩咐侍从,希望能带走萧行倦,但是却被萧行倦制止。 若是没有陆渺渺这两刀,萧行倦自然知道该如何布局才能最大限度的保留实力以待来日。 可是现在,一切都是无用功了,他知道,今日便是他的结局。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他会如何落幕,或是和夏方无短兵相接,败而身死,或是他险胜一筹,更进一步。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没想过,最后在他心口上扎这一刀的人,会是他深爱的人。 他败了,败给叶萦。 萧行倦有些恍惚。 剧痛从心口漫开,逐渐扩散到全身,不多时,他便感觉到四肢有些发凉。 此时此刻,在知道自己结局的时候,一股强烈的不甘自他心头涌起。 为什么?为什么! 过往种种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回。明明就在前夜,她还在关心他的身体,还在叮嘱他不要操劳过度。 昨日笑靥如花,今朝血溅喜堂。 不该是这样!这世上任何一人,他都有理由去怀疑,但是为什么是她? 情绪激烈间,萧行倦又吐出了一口浓血。 血溅在一旁的龙凤喜烛上,引得烛火都险些被熄灭。 萧行倦将头转过去,看着那只喜烛。 透过那火光,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火光漫天,他痛彻心扉后,又失而复得的夜晚。 若是……若是从那时起,一切便都是错的? 一切并非无迹可寻,萧行倦很快便想通了一切,可纵使他已经知道原因,却还是忍不住用不甘的眼神看向陆渺渺。 “为什么,阿萦。”他仍旧坚持叫她阿萦,就好像在坚持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陆渺渺正眼看他,道:“萧行倦,我从未忘记过你对我的所作所为。” “从我知道真相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凭什么你可以仅凭自己的喜恶,来决定他人的未来,堂而皇之地欺骗他人。” “不妨告诉你,从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未放弃过杀了你。” 萧行倦忍不住道:“阿萦,从前是我不好,但我已经为我过去的错误做了许多补偿,难道在你心中,你便那么放不下吗?” 陆渺渺轻蔑一笑,继续道:“萧行倦,你看,这便是你了。” “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境地,你依然想当然地认为你补偿了,我就该接受。”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是夏方无。 此刻,身着皇帝便服的他烧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随性,但是在此刻的众人眼中,他却宛如一个恶魔。 萧行倦的侍从连忙备起刀剑,此时他败局已定,但是他身边的人却依旧忠心耿耿。 何其可悲,何其荒谬! 他视为棋子的手下忠心耿耿,舍命相护,他真心相予的人却落井下石,背叛偷袭。 萧行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随后他费力地抬起头,看着夏方无,扯出一个笑。 “你赢了。” “纵我早知,有朝一日你我会在今日这般情形下见面,却也实在没有预料到,陛下的手段那么高明。” “只是不知,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虽然已经败给了夏方无,但是萧行倦还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坦白来讲,他身边有奸细这件事并无确凿的证据,但是许多事情并非是全靠证据来论断的。 若是没有人将他的消息传出,他不信夏方无会步步神料。 如今他已经是事败山倒,他便只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萧行倦看着夏方无,却没想到,陆渺渺走至他的近身。 夏方无喟叹一声,开口:“阿倦,你觉得还能有谁呢?” “谁能日日跟在你左右,谁能时时和你闲聊不被怀疑,谁能在深夜去你的书房却不引起别人怀疑……” 听到这句话,萧行倦猛地瞪大了双眼。 他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渺渺。 陆渺渺斜睨着他。 “萧行倦,你一定想不到,你的今天,会拜我所赐吧。” “为什么!” “我对你真心相对,你为何……”话未说完,便是一口鲜血。 “设计我入宫,对我虚情假意,也叫真心?” “故意在我面前上演苦肉计,这也叫真心?” “萧行倦,你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萧行倦一怔,随即卷起一个苦笑:“原来你都知道了。” 陆渺渺继续道:“不妨告诉你,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便想着如何报复你,如今,才算是真的了结了。” “了结……” 萧行倦怔怔一笑。 擒住陆渺渺的侍从早已被夏方无的人结局,陆渺渺便也不再看他,直接向府外走。 “系统,脱离世界吧。” “当前世界脱离中——” 在系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中,陆渺渺失去意识。 -- 陆渺渺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熟悉的景色,让她一怔。 很快,她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您已提前完成任务,恭喜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作为任务奖励,您拥有了全新的人生,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全新的人生,从头开始? 陆渺渺的心中迸发出无限的希望。 这是她的旅程,这是她的人生。 她定会过好这一段全新的人生! (全文完)